回到瀾園時,已是日影西斜。
沈生瀾摘下帷帽,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她甚至來不及換下沾染了塵土的車夫衣裳,立刻命周管事將那名受傷被俘的匪徒秘密關押起來,嚴加看管。
“仔細搜身,看看有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等他醒過來,立刻審問,不惜任何手段,我要知道是誰派他們來的!”沈生瀾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冰冷殺意。
周管事領命而去,步履匆匆。
沈生瀾獨自坐在花廳里,指尖冰涼。
南宮祈霽那雙銳利探究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為何會出現在江南?是巧合,還是專程為她而來?那些匪徒,與他有無關聯?
若是巧合,未免太過蹊蹺;若是專程而來,他方才為何不直接發難?難道……他并未完全確認她的身份?
無數個念頭在她心中翻滾,讓她坐立難安。她起身,快步走向安安的房間。
小家伙正被嬤嬤帶著在院子里玩皮球,見到母親回來,立刻丟開球,張開小手咯咯笑著撲過來:“娘親!”
沈生瀾一把將兒子緊緊摟在懷里,感受著他軟糯的小身子和溫熱的體溫,那顆懸在懸崖邊的心,才仿佛找到了一絲依托。
“安安……”她將臉埋在兒子帶著奶香的頸窩,聲音微不可聞地顫抖了一下。
“娘親,你怎么了?”安安敏感地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對,用小手拍了拍她的背。
“沒事,娘親只是……有些累了。”沈生瀾抬起頭,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安安今天乖不乖?”
“乖!安安認了新的草藥!”小家伙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彩繪卡片,上面畫著一株蒲公英。
看著兒子純真無邪的笑臉,沈生瀾心中殺意與恐懼交織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
無論如何,她必須保護好安安。
當晚,周管事前來回稟審訊結果。
“姑娘,那人嘴很硬,用了刑也只說是附近山里的流匪,見財起意。”周管事面色凝重,“但他身上搜出了這個。”他遞上一塊半個巴掌大的黑色鐵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沒有任何紋飾,只在邊緣刻著一個模糊的、幾乎難以辨認的符號。
沈生瀾接過鐵牌,仔細端詳。
這絕非普通山匪之物。那符號……她似乎在哪里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繼續審!撬開他的嘴!”沈生瀾將鐵牌攥緊,語氣森寒。
“是。”周管事猶豫了一下,又道,“姑娘,還有一事。我們的人打聽到,晉王……南宮祈霽此番南下,明面上的理由是代天巡狩,視察江南漕運與稅賦。他落腳在鄰縣的驛館,預計會在江南盤桓一段時日。”
代天巡狩?沈生瀾眸光一凜。
這理由冠冕堂皇,但她絕不相信事情如此簡單。
視察漕運稅賦,為何會“恰好”出現在那條通往鄰縣的官道上?還“恰好”救了她?
這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試探!
“讓我們的人,暫停所有與京城有關的打探,近期也減少與外界的聯系。容安堂那邊,一切照舊,但進出貨物和人員需加倍仔細盤查。”沈生瀾迅速下令,“另外,想辦法查清楚,南宮祈霽南下,除了明面上的理由,私下里還在查什么,見過哪些人。”
“是。”周管事應下,遲疑道,“姑娘,晉王在此,我們是否……需要暫避鋒芒?或是向……爺求助?”
沈生瀾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能避。此時一動,反而惹人懷疑。至于求助……”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我們也不能永遠依賴別人。”
她必須靠自己,渡過這次危機。
接下來的幾日,瀾園內外風聲鶴唳,表面上卻維持著慣常的寧靜。
沈生瀾甚至比平日更加深居簡出,連教導安安識字認藥,都改在了內室。
而被關押的那個匪徒,在經歷了又一輪更嚴酷的審訊后,終于熬不住,吐露了一個名字——“黑蛟”。
“黑蛟?”沈生瀾蹙眉,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據他交代,‘黑蛟’是活動在江南水道上一股隱秘勢力的頭目,拿錢辦事,不問來由。這次也是‘黑蛟’派人聯系他們,許以重金,目標是劫掠容安堂的這批貴重藥材,并且……最好能擄走車內的女掌柜。”周管事稟報道。
擄走她?沈生瀾心下一沉。這絕非普通劫財那么簡單!
“可能找到這個‘黑蛟’?”
周管事搖頭:“那人只是外圍的小嘍啰,根本接觸不到‘黑蛟’本人,連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只知聯絡方式極為隱秘。”
線索似乎又斷了。但沈生瀾幾乎可以肯定,指使“黑蛟”的,必然與京城有關,與南宮祈霽或官映雪脫不了干系!他們想抓她?是為了確認身份?還是另有圖謀?
就在沈生瀾苦思對策之時,一個更讓她心驚的消息傳來——南宮祈霽一行人,竟來到了棲水鎮,并且住進了鎮上唯一的官家驛館!
他果然沒有離開!
這一下,連周管事都有些慌了:“姑娘,他……他這是沖著我們來的嗎?我們要不要……”
沈生瀾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正從鎮上的驛館彌漫開來,籠罩住整個瀾園。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慌什么。”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他若真有確鑿證據,早就帶兵圍了瀾園。如今他只是住進驛館,說明他還在查,還在試探。”
她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周管事:“傳我的話下去,瀾園所有人,包括安安身邊的嬤嬤,近日若無必要,一律不得外出。若有人問起,只說是東家偶感風寒,需要靜養。園子內外,加強戒備,但務必隱蔽,不可讓人看出端倪。”
“是!”周管事見她如此鎮定,心下稍安,連忙去安排。
沈生瀾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比起五年前,她瘦了些,眉眼間的怯懦早已被沉靜與堅韌取代,但底子還在,若仔細看,難保不會被認出。
她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她打開妝匣底層,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里面是墨玄留下的、能暫時改變膚色和容貌的秘藥。
若非萬不得已,她絕不想用這東西,但如今……
她又將那塊從匪徒身上搜出的黑色鐵牌拿出來,反復摩挲。
那個模糊的符號,她到底在哪里見過?
正當她凝神思索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嬤嬤驚慌的聲音:“姑娘!姑娘!不好了!小少爺……小少爺他跑出去了!”
沈生瀾心頭猛地一悸,手中的鐵牌“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說什么?!”她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煞白。
“老奴……老奴就轉身去給小少爺倒杯水的功夫,他就……他就從角門溜出去了!說是要去園子外面看大船!”嬤嬤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安安跑出去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沈生瀾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推開嬤嬤,什么都顧不上了,提起裙擺就向外沖去!
“快!快去找!封鎖所有出口,一定要把安安找回來!”
絕不能讓安安在外面亂跑!尤其是在南宮祈霽就在鎮上的時候!
瀾園內頓時一片忙亂。
而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瀾園外墻角落的陰影里,一個三歲左右的粉雕玉琢的男孩,正好奇地扒著門縫,看著外面河道上緩緩駛過的一艘氣派的官船。
官船甲板上,一個身著玄色錦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負手而立,目光無意間掃過河岸。
男孩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那個看起來有點兇但又很好看的叔叔,完全不知道,自己與一場巨大的風暴,只有一門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