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沈生瀾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沖出瀾園角門。
門外是條僻靜的臨河小巷,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反射著天光,一眼望去,空無一人。
只有遠(yuǎn)處河道上,那艘懸掛著官家旗幟的樓船正緩緩駛過,船頭甲板上,那道玄色身影依舊清晰可見。
她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周管事帶著幾個得力護(hù)衛(wèi)緊隨其后,人人面色凝重。
“分頭找!沿著河岸,尤其是能看到官船的地方!快!”沈生瀾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尖銳,她提起礙事的裙擺,不顧形象地朝著官船方向跑去。
每跑一步,都感覺踩在刀尖上,南宮祈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墻壁,落在她身上。
絕不能讓他看到安安!絕不能!
巷子盡頭連接著稍顯熱鬧的河埠頭,幾個洗衣婦人正在捶打衣物,好奇地看著這個臉色慘白、發(fā)髻微亂的年輕婦人踉蹌跑來。
“有沒有看到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穿著藍(lán)色小褂子!”沈生瀾抓住一個婦人的手臂,急聲問道,聲音都在發(fā)抖。
那婦人被她嚇了一跳,茫然搖頭。
沈生瀾的心沉入谷底。她抬眼望去,官船已經(jīng)駛過埠頭,正在前方不遠(yuǎn)處的河道轉(zhuǎn)彎,眼看就要消失在視野里。
而甲板上那個身影,似乎……正朝著她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是錯覺嗎?還是……
就在她幾乎絕望時,旁邊一個賣菱角的小販忽然“咦”了一聲,指著河埠頭下方一處被柳枝半遮半掩的石階:“剛才好像有個娃娃在那兒蹲著看船,穿的就是藍(lán)褂子……”
沈生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撲了過去。
撥開濃密的柳枝,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她,蹲在最低一級石階上,正伸著胖乎乎的小手,試圖去夠水里飄過的一片柳葉。
河水幾乎要漫過他的鞋面。
“安安!”沈生瀾沖下去,一把將兒子緊緊抱在懷里,巨大的后怕讓她渾身脫力,幾乎癱軟在地。
“娘親?”安安被抱得太緊,不舒服地扭了扭小身子,抬起小臉,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懵懂,“船,大船!上面有個叔叔,好看!”
沈生瀾猛地捂住兒子的嘴,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
她警惕地抬頭望向河道,那艘官船正好轉(zhuǎn)過河灣,桅桿的頂端最后閃爍了一下,徹底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宇之后。
他……看到了嗎?
應(yīng)該沒有。
距離不近,又有柳枝遮擋,安安蹲在下面,目標(biāo)很小。
她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兒子,手臂收得死緊,仿佛一松手他就會消失。
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貼在背上,一片冰涼。
“回去。”她聲音沙啞,抱著安安站起身,腿還在發(fā)軟。
周管事等人圍了上來,皆是松了口氣。
“姑娘,沒事吧?”
沈生瀾搖了搖頭,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她不再多看河道一眼,抱著好奇張望、還想說什么的安安,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返回了瀾園。
角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落栓。
沈生瀾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喘息,懷里的安安似乎被母親異常的反應(yīng)嚇到,癟癟小嘴,要哭不哭。
“沒事了,安安,沒事了……”沈生瀾輕聲哄著,聲音卻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她親了親兒子柔軟的發(fā)頂,心底那片冰冷的恐懼,如同河底的淤泥,翻涌而上。
太近了。只差一點。
官船樓艙內(nèi),南宮祈霽臨窗而立,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
窗外是緩緩后退的江南水鄉(xiāng)景致,小橋,流水,人家,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方才船過那片河埠頭時,他似乎瞥見一個穿著素衣的婦人驚慌跑過,還有柳枝掩映下,一個蹲著的、穿著藍(lán)色小褂的孩童身影。
那驚鴻一瞥,不知為何,竟讓他心頭莫名地動了一下。
那婦人的身形……還有那孩子……
他蹙起眉,將杯中冷茶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未能壓下那絲莫名的煩躁。
“王爺,”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在艙外稟報,“棲水鎮(zhèn)驛館已安排妥當(dāng),鎮(zhèn)守官員求見。”
南宮祈霽收回目光,臉上恢復(fù)了慣常的冷峻:“讓他候著。”
“是。”
侍衛(wèi)退下。南宮祈霽踱步到案前,上面攤開著江南各州縣的輿圖與稅賦冊子。他手指無意識地點在“棲水鎮(zhèn)”三個字上。
容安堂……女掌柜……
那個戴著帷帽、隱在車門后的身影,與方才河埠頭那驚惶跑過的婦人身影,隱隱重疊。
還有那個孩子……
他猛地攥緊了拳。
不可能,定是他多心了。那個水性楊花、心思惡毒的女人,早已死在了四年前那場“意外”里。
就算她僥幸未死,又怎會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這江南小鎮(zhèn)?還開起了藥鋪?
可那鐵牌……從劫匪身上搜出的、刻著模糊符號的鐵牌,他認(rèn)得。
那是官家暗中禁養(yǎng)的死士標(biāo)記。
官映雪……她果然還賊心不死!
他眼底翻涌起暴戾的怒火。
那個女人,騙了他這么多年,如今家族傾頹,竟還敢私下動用死士,在江南地界動手?她想做什么?滅口?還是……抓人?
抓誰?那個容安堂的女掌柜?
南宮祈霽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那女掌柜是不是沈生瀾,官映雪此舉,都已觸及他的底線。
“來人。”
“屬下在。”
“加派人手,暗中盯著容安堂,還有那個女掌柜的住處。一有異動,立刻來報。另外,”他頓了頓,聲音冰冷,“查清楚,官家殘余的死士,最近還與哪些人有接觸。”
“是!”
侍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南宮祈霽重新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流淌的河水,眼神晦暗不明。
沈生瀾……若真是你,這五年,你倒是藏得好。
若真是你,那個孩子……又是誰的?
一個他不敢深想,卻又無法忽視的念頭,悄然纏上心頭。
瀾園內(nèi),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沈生瀾將安安交給嬤嬤,嚴(yán)令看好,絕不能再出任何紕漏。她回到自己房間,關(guān)緊門窗,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南宮祈霽就在鎮(zhèn)上,他的人可能已經(jīng)盯上了瀾園。
今日安安跑出去,是否已經(jīng)引起了他的懷疑?
那個鐵牌代表的勢力,如同陰影籠罩。
官映雪竟然能動用死士?她到底想做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
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個絕望的地牢,四周都是冰冷的墻壁,無處可逃。
不。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狠絕。
她不再是四年前那個任人宰割的沈生瀾了。
她站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拿起那個裝著易容秘藥的小瓷瓶。是時候了。
然后,她打開一個鎖著的抽屜,里面放著幾樣?xùn)|西:燕俠翎最初給的那袋所剩無幾的金銀,容安堂這半年多的賬冊和盈余銀票,還有……幾包顏色各異的藥粉。
那是她根據(jù)墨玄手札,偷偷研制的。有迷丸,有劇毒。
她將藥粉小心地藏在袖袋和衣襟的暗格里。
最后,她拿起針線,在幾件常穿的衣物內(nèi)側(cè),縫上了薄而鋒利的刀片。
做完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走到窗邊,看著暮色四合下的瀾園。
荷花在夜色中斂起花瓣,靜謐而美好。
這偷來的四年安寧,或許,真的要到頭了。
但這一次,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南宮祈霽,官映雪。
你們?nèi)舾襾恚阍囋嚳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