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園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
沈生瀾給安安換上了最普通的粗布衣裳,連他平日里最喜歡的那個繡著藥草圖案的荷包也收了起來。
她自己也用秘藥略微改變了膚色,點在臉頰的幾顆淺淡“雀斑”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為生計操勞的普通婦人。
她不再允許安安離開主屋范圍,連去后院看荷花都要她親自牽著。
嬤嬤和周管事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將瀾園守得鐵桶一般。
然而,外界的壓力并未因她的戒備而減少。
容安堂周圍明顯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有挑著擔子卻久久不離開的小販,有在對面茶館一坐就是半天的茶客。
周管事暗中確認,這些人身手矯健,眼神銳利,是晉王府的侍衛無疑。
南宮祈霽果然起了疑心,并且毫不掩飾他的監視。
這日午后,安安有些蔫蔫的,不肯玩玩具,只賴在沈生瀾懷里,小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沈生瀾一摸他的額頭,滾燙!
“快去請孫老郎中!”沈生瀾心頭一緊,連忙吩咐道。
孩子生病,她不敢有絲毫耽擱。
周管事卻面露難色:“姑娘,外面盯得緊,孫老郎中一來,恐怕……”
沈生瀾看著懷里因為發熱而哼哼唧唧、小眉頭緊蹙的安安,心如刀絞。她可以忍受監視,可以面對危險,但絕不能拿孩子的健康冒險。
“顧不了那么多了!快去!”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周管事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后,周管事領著提著藥箱的孫老郎中匆匆趕回瀾園。
不出所料,他們身后遠遠綴著兩個看似路過的“閑人”。
孫老郎中仔細給安安診了脈,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松了口氣:“沈娘子不必過于憂心,小公子這是外感風寒,兼有些食積,老夫開幾劑疏風散寒、消食導滯的湯藥,按時服用,好生將養幾日便無大礙。”
沈生瀾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些許,連聲道謝。
孫老郎中寫好方子,周管事正要去抓藥,沈生瀾卻道:“周管事,你陪孫老去前廳用茶,方子給我,我親自去容安堂抓藥。”
周管事和孫老郎中都是一愣。
外面情況不明,姑娘親自出去,豈不是……
“無妨。”沈生瀾語氣平靜,眼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我正好也有些鋪子里的事要處理。”
她需要知道,南宮祈霽的試探,到底到了何種地步。躲,是躲不過去的。
她換上一身半舊的青色布裙,臉上易容未卸,將安安交給嬤嬤仔細照看,便拿著藥方,獨自一人出了瀾園。
從瀾園到容安堂,不過一炷香的路程。
沈生瀾能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四道不同的視線,從她出門起,便如影隨形。她目不斜視,步履平穩,仿佛只是一個尋常去藥鋪為生病孩子抓藥的母親。
走進容安堂,伙計見她親自來了,都有些驚訝。沈生瀾不動聲色地將藥方遞過去,目光快速掃過鋪子內外。果然,對面茶館臨窗的位置,坐著兩個目光炯炯的男子。
藥材很快配好,伙計細心包好。沈生瀾付了錢,拿起藥包,轉身正要離開。
就在這時,鋪子門口的光線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玄色錦袍,金線蟒紋,冷峻的面容,不是南宮祈霽又是誰?
他竟然親自來了!
沈生瀾的心臟瞬間漏跳一拍,握著藥包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她強壓下扭頭就走的沖動,微微垂下眼,側身讓到一邊,福了一禮,聲音刻意壓低,帶著幾分沙啞:“貴人請。”
南宮祈霽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她低垂的頭頂,又掃過她手中那包明顯的藥材,最后定格在她那張經過修飾、顯得平凡甚至有些憔悴的臉上。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鋪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伙計嚇得大氣不敢出,連對面茶館那兩個盯梢的侍衛也屏住了呼吸。
沈生瀾能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審視、探究,還有一絲……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他在確認,確認她是不是那個他認識的人。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終于,南宮祈霽開口了,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你是這容安堂的東家?”
沈生瀾心頭一凜,依舊垂著眼:“回貴人,民婦只是鋪中的管事,東家……東家身體不適,在莊子上休養。”
“哦?”南宮祈霽語調微揚,向前逼近一步,那股迫人的氣勢幾乎讓沈生瀾窒息,“本王聽聞,容安堂的藥材頗為地道,尤其是幾味獨家炮制的成藥,連仁心堂的薛神醫都贊不絕口。不知是何方高人,有如此手藝?”
他自稱“本王”,是在施壓。
沈生瀾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強迫自己聲音不要發抖:“貴人謬贊了。鋪中藥材皆是按古法炮制,并無甚稀奇。東家……也只是略通岐黃,當不起高人二字。”
“略通岐黃?”南宮祈霽重復著,目光再次掃過她手中的藥包,“這藥,是給何人服用?”
“是……給民婦那不成器的孩兒。偶感風寒,讓貴人見笑了。”沈生瀾將頭垂得更低。
“孩子?”南宮祈霽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異樣,“多大了?”
沈生瀾心口猛地一抽!他果然問到了孩子!
“……三歲。”她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
“三歲……”南宮祈霽沉默了片刻。鋪子里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沈生瀾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如同冰錐,似乎要鑿開她的頭骨,看清她腦中的一切。
就在她以為他會繼續追問,甚至要求見孩子一面時,南宮祈霽卻忽然側身,讓開了通路。
“既如此,不便耽擱你為孩子煎藥。”他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淡漠,仿佛剛才那咄咄逼人的追問只是幻覺。
沈生瀾幾乎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放過了她。她不敢有絲毫遲疑,再次福了一禮,低聲道:“多謝貴人。”然后,她握緊藥包,幾乎是逃離一般,快步走出了容安堂。
直到走出很遠,拐進一條無人的小巷,她才敢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問到了孩子……他果然懷疑了!
雖然他今日沒有強行深究,但這絕不代表他放棄了。
相反,這更像是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弄,他在等她露出更多的破綻。
沈生瀾抬起頭,望著小巷上方那一線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冰冷。
南宮祈霽,你究竟想怎樣?
而此刻,依舊站在容安堂門口的南宮祈霽,望著那抹消失在街角的青色背影,眉頭緊鎖。
不是她。
聲音不對,相貌也有差異,雖然身形有幾分相似,但絕不是沈生瀾。
那個女人的眼神,要么是怯懦的,要么是帶著恨意的瘋狂,絕不會是方才那般沉靜中帶著刻意壓抑的惶恐。
還有那個孩子……三歲。
時間對不上。
沈生瀾若活著,孩子應該更大些。
難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可為何,心頭那股莫名的躁意,卻揮之不去?
那個孩子……那個只看到一個模糊背影的孩子……
他煩躁地轉身,對身后的侍衛冷聲道:“回去。”
也許,他該換個方向查了。
那個指使“黑蛟”動手的官家殘余,才是真正的隱患。
至于這個容安堂的女管事……或許,只是巧合。
他大步離開,將心頭那點怪異的感覺強行壓下。
巷子深處,沈生瀾緩緩直起身。她摸了摸懷中安安的藥,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這一關,暫時過去了。
但風暴,遠未結束。
她必須盡快想辦法,要么徹底擺脫南宮祈霽的視線,要么……就讓他永遠也無法構成威脅。
一個冷酷的念頭,在她心底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