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祈霽的親自試探,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生瀾心底掀起驚濤駭浪,表面卻只能強(qiáng)作平靜。
她更加謹(jǐn)慎,連容安堂也去得少了,多數(shù)指令通過周管事傳遞。
瀾園仿佛真的成了一座需要靜養(yǎng)的莊園,連采買都由固定可靠的仆役負(fù)責(zé),盡量減少與外界不必要的接觸。
安安的風(fēng)寒在孫老郎中的調(diào)理下很快好轉(zhuǎn),又恢復(fù)了活蹦亂跳的樣子。
孩子的世界簡單純粹,他很快忘記了生病的不適,也忘記了那天在河邊看到的“大船和好看的叔叔”,只一心纏著娘親,或是擺弄他那些寶貝似的草藥卡片。
這日天氣晴好,沈生瀾見安安在屋里悶得發(fā)慌,便帶他到后院的小花園里曬太陽。她坐在石凳上,看著安安蹲在花圃邊,用小木棍小心翼翼地?fù)芘恢瓯『桑炖镞€念念有詞:“薄荷,涼涼的,可以泡水喝……”
陽光灑在他茸茸的發(fā)頂,勾勒出柔軟的光暈。
沈生瀾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那翹翹的小鼻子,抿緊時顯得格外認(rèn)真的唇線,還有偶爾抬起看她時,那雙清澈見底的、顏色偏深的眼眸……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卻又伴隨著一絲酸澀與憂慮。
這孩子的眉眼,越長開,越不像她,也絲毫不似南宮祈霽那凌厲的輪廓,反而……隱隱透著另一股她不愿深想的、清冷尊貴的氣度。
“娘親,”安安忽然抬起頭,舉著那片被他掐下來的薄荷葉,獻(xiàn)寶似的跑過來,“給你聞,香香的!”
沈生瀾接過葉子,放在鼻尖,清涼的氣息沁入心脾。她將兒子攬入懷中,親了親他的額頭:“嗯,很香。安安真棒,認(rèn)得這么多草藥了。”
得到夸獎,安安開心地在她懷里蹭了蹭,小腦袋枕著她的肩膀,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天空飄過的白云,忽然奶聲奶氣地問:“娘親,爹爹呢?”
沈生瀾渾身猛地一僵,抱著孩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安安從未問過這個問題。瀾園上下都被嚴(yán)令禁止提起,她也一直刻意回避。
沒想到,孩子還是到了會好奇的年紀(jì)。
“爹爹……”她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試圖找一個能糊弄過去的說法,“爹爹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很遠(yuǎn)是多遠(yuǎn)?”安安不解地追問,“比鎮(zhèn)子外面的河還遠(yuǎn)嗎?他什么時候回來?別的小寶都有爹爹抱。”小家伙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和委屈。
沈生瀾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如何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一個她被迫交易、身份莫測、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男人?
而那個名義上曾是她夫君的人,卻是恨不得將他們母子置于死地的仇敵?
就在這時,角門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是周管事回來了。
他臉色不太好看,快步走到沈生瀾身邊,低聲道:“姑娘,剛得到的消息,晉王……他還沒走,而且,似乎在暗中查訪鎮(zhèn)上三到五歲孩童的戶籍記錄,尤其是……近五年內(nèi)從北邊遷來的人家。”
沈生瀾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南宮祈霽果然沒有放棄!他表面上似乎相信了她的說辭,暗地里卻仍在追查!查戶籍,查孩子年齡……他是在核對時間!
懷里的安安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仰起小臉,看看面色凝重的周管事,又看看臉色發(fā)白的母親,小手不安地抓住了沈生瀾的衣襟。
“娘親……”他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沈生瀾猛地回過神,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強(qiáng)對兒子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安安,周伯伯在和娘親說事情。”她深吸一口氣,對周管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候。
她抱著安安站起身,柔聲道:“安安,你看,蝴蝶飛來了,我們?nèi)タ纯春貌缓茫俊痹噲D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
然而,孩童的直覺有時敏銳得可怕。
安安沒有去看蝴蝶,反而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沈生瀾冰涼的的臉頰,小大人似的說:“娘親不怕,安安保護(hù)你。”
一句話,讓沈生瀾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將兒子緊緊摟住,把臉埋在他帶著奶香和陽光味道的小肩膀上,汲取著那微薄卻堅(jiān)定的力量。
“好,安安保護(hù)娘親。”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站在一旁的周管事看著這一幕,心中亦是五味雜陳。他低聲道:“姑娘,眼下該如何是好?他若真的一家家查過來,我們雖然戶籍做得周全,但小少爺?shù)哪昙o(jì)和來處,終究是經(jīng)不起深究的漏洞……”
沈生瀾抬起頭,眼中所有的脆弱已被壓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靜與決絕。
“他查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她輕輕拍著安安的背,語氣卻森寒如鐵,“讓我們的人,想辦法在他查到瀾園之前,給他找點(diǎn)別的‘驚喜’。比如,官家那位病美人,私下派人追殺‘已故’晉王妃的線索,該透點(diǎn)風(fēng)聲給他了。”
周管事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禍水東引?”
“他既然懷疑孩子,無非是懷疑我與南宮祈霽有染。若讓他知道,官映雪才是一直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而孩子……”沈生瀾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與南宮祈霽無關(guān)。你說,他是會繼續(xù)糾結(jié)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孩子的身世,還是會先去清理門戶,找他那位‘情深義重’的側(cè)妃算賬?”
周管事心領(lǐng)神會:“是!小的明白怎么做了!這就去安排!”
周管事匆匆離去。
沈生瀾抱著安安,站在原地,陽光將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娘親,”安安安靜了一會兒,又小聲開口,這次的問題卻讓沈生瀾再次僵住,“爹爹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嗎?”
沈生瀾如遭雷擊,猛地低頭看向兒子。
安安被她劇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安安昨天夢到的,一個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是琥珀色的叔叔……他對著安安笑……”
琥珀色的眼睛……南宮容璟!
沈生瀾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血脈相連,竟能玄妙至此嗎?安安從未見過南宮容璟,竟會在夢中見到他那雙標(biāo)志性的琥珀眼眸!
她看著兒子那雙酷似其父的、顏色偏深的眼睛,此刻正無辜地望著自己,心中翻涌起驚濤駭浪。
這個秘密,還能守住多久?
南宮祈霽的懷疑,官映雪的追殺,現(xiàn)在連安安都……
她將兒子更緊地?fù)г趹牙铮路鹨獙⑺噙M(jìn)自己的骨血里。
無論前路如何艱險(xiǎn),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jià),她都絕不能失去安安。
童言無忌,卻似驚雷,炸響在看似平靜的江南午后,預(yù)示著更加洶涌的暗流,即將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