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那句關于“琥珀色眼睛”的夢囈,像一根尖銳的刺,扎得沈生瀾坐立難安。
孩童無心的言語,往往比任何威脅都更接近真相。她不能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必須立刻行動。
周管事那邊動作很快,關于官映雪暗中派遣死士追殺“已故”晉王妃沈生瀾的消息,通過幾層隱秘的渠道,悄無聲息地遞到了南宮祈霽安插在江南的耳目手中。
與此同時,沈生瀾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她先是讓周管事以“東家需長期靜養,恐過了病氣給鄰里”為由,婉拒了所有試圖登門拜訪的鎮上有頭臉的人物,進一步坐實了“病弱”的形象。
接著,她開始分批將容安堂這半年多積累的盈余,通過不同的錢莊,兌換成更易于攜帶的全國通兌銀票,以及一些小巧的金銀錁子。
瀾園內值錢又不易攜帶的古玩擺件被悄悄變賣,換成了樸實無華的現銀。她甚至開始整理行裝,只揀選必要的衣物和細軟,那些代表著她過去五年安穩生活的物件,被毫不猶豫地舍棄。
她在為離開做準備。
然而,南宮祈霽那邊查訪孩童戶籍的動作并未停止,反而因為收到了關于官映雪的消息,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他似乎在兩條線上同時用力,一邊追查官家死士的線索,一邊仍未放棄對容安堂和那個“三歲孩子”的深究。
時間不等人。
這天夜里,瀾園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并非走正門或角門,而是如同夜梟般直接落在了沈生瀾臥室外的庭院中,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負責夜間守衛的人甚至來不及發出警報。
沈生瀾本就警醒,聽到那微不可聞的落地聲,立刻握緊了枕下的匕首,低喝:“誰?”
“是我。”一個略帶沙啞,卻依舊能聽出幾分玩世不恭意味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燕俠翎!
沈生瀾心頭一松,隨即又提了起來。他此時出現,意味著什么?
她披衣下床,點燃燭火,打開了窗戶。
燕俠翎一身夜行衣,靠在窗欞上,臉上帶著趕路的疲憊,但那雙桃花眼在看到她時,還是亮了一下,隨即目光落在她身后床上睡得正熟的安安身上,眼神瞬間變得復雜難言。
“你怎么來了?”沈生瀾壓低聲音問道,側身讓他進來。
燕俠翎靈活地翻窗而入,動作輕得像一片葉子。他走到床邊,借著昏黃的燭光,仔細端詳著安安的睡顏,看了很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難以置信的唏噓:“像……真像……尤其是這眉眼……”
沈生瀾心中一緊,知道他指的是像誰。她沒有接話。
燕俠翎轉過身,表情嚴肅起來:“長話短說。爺收到消息,南宮祈霽在江南的動作不小,不僅查戶籍,還在暗中搜尋官家死士‘黑蛟’的蹤跡。他似乎認定你和孩子就在這里。爺讓我來,一是確認你們安危,二是……”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的、毫不起眼的木盒,遞給沈生瀾,“爺讓你伺機離開棲水鎮,這是新的身份文牒和路引,還有一封給揚州‘云錦閣’東家的信。到了揚州,自會有人接應你們母子。”
沈生瀾接過木盒,入手微沉。她打開看了一眼,里面是兩份制作精良的身份文牒,名字、籍貫都與她和安安現在的身份截然不同,還有一疊數額不小的銀票,以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南宮容璟……他果然一直知道她的行蹤,并在關鍵時刻,再次遞來了橄欖枝。
“他……”沈生瀾想問什么,卻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燕俠翎似乎知道她的疑惑,嘆了口氣:“爺近來在朝中亦是步履維艱,幾位皇子聯手排擠,他分身乏術,無法親自前來。但他吩咐了,務必護你們周全。”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安安,聲音壓低,“這孩子……是爺的血脈,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南宮祈霽手中。”
沈生瀾攥緊了手中的木盒,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果然,南宮容璟知道孩子的身世。
他這般安排,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她?或者,兩者皆有?
“我現在走,目標太大。”沈生瀾冷靜分析,“南宮祈霽的人盯得緊,只怕我們剛出瀾園,就會被跟上。”
“爺早有安排。”燕俠翎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三日后,棲水鎮有一年一度的‘龍王祭’,屆時鎮上會有盛大的廟會和游行,人流雜亂,是渾水摸魚的好機會。我們會制造一場混亂,吸引南宮祈霽手下大部分注意。屆時,你帶著孩子,扮作尋常香客,從水路離開。周管事會安排可靠的船家在指定地點接應。”
金蟬脫殼。
沈生瀾心下了然。這確實是個辦法。
“好。”她沒有猶豫,“三日后,依計行事。”
燕俠翎點了點頭,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煙花筒:“若有緊急情況,放出此信號,附近我們的人會拼死接應。”他深深看了沈生瀾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安安,語氣鄭重,“保重。爺在揚州等你們。”
說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窗戶重新關上,房間里只剩下燭火搖曳,和安安平穩的呼吸聲。
沈生瀾握著那冰涼的木盒和煙花筒,走到床邊,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
離開棲水鎮,去揚州,投入南宮容璟的羽翼之下?
這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有了他明確的庇護,南宮祈霽想必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追查。安安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可是……然后呢?
從此依附于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成為他羽翼下的金絲雀,甚至……利用孩子,來維系這種脆弱的關系?
沈生瀾閉上眼,腦海中閃過南宮容璟那雙琥珀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不。
她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去揚州可以,接受他的庇護也可以。但她絕不能完全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中。
她需要力量,真正屬于自己的力量。不僅僅是一個容安堂,而是更多的,足以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護自己和安安安然無恙的力量。
她將木盒和煙花筒仔細收好,吹熄了燭火,躺回床上,將兒子溫軟的小身子摟入懷中。
三日后,龍王祭。
那將是她離開棲水鎮,也是她真正開始籌謀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夜色深沉,瀾園內外一片寂靜,唯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更梆聲,預示著黎明將至,也預示著,一場關乎生死去留的博弈,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