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晉王南宮祈霽的車駕,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駛入揚州城,徑直入駐了早已準備好的皇家驛館。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揚州上下。
靜語苑內,氣氛愈發凝滯。連懵懂的安安都察覺到異樣,乖乖待在沈生瀾身邊,不再吵鬧著要去院子里玩。
沈生瀾坐在窗前,手中拿著一卷書,目光卻落在窗外搖曳的竹影上,久久未動。她知道,南宮祈霽既然來了,就絕不會無聲無息。
他在等,她也在等。等待對方先出招。
果然,午后時分,晉王府的拜帖便遞到了靜語苑。
帖子措辭客氣,言稱晉王殿下聽聞皇叔此處別苑景致清幽,特來拜訪,并慰問暫居于此的“表親”。
來得真快。
沈生瀾放下拜帖,對前來請示的周管事淡淡道:“回復晉王府的人,爺不在府中,我等女眷不便待客,請晉王殿下見諒。”
這是最穩妥的應對。
閉門謝客。
周管事領命而去。然而,不過半個時辰,他又匆匆返回,面色為難:“姑娘,晉王殿下……他親自到了苑外,說既然皇叔不在,更要代為探望,以全禮數。他……帶了不少侍衛,就等在門外。”
這是要硬闖了?
沈生瀾眼神一冷。
南宮祈霽果然還是這般霸道專橫。
“請他到前廳奉茶。”沈生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我稍后便去。”
避是避不開了,那就見一見。
她倒要看看,五年過去,這位晉王殿下,又能奈她何。
前廳里,南宮祈霽負手而立,打量著廳中的陳設。他依舊是一身親王常服,眉眼間的凌厲比五年前更盛,只是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郁與焦躁。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
沈生瀾緩步走入前廳,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霽青襦裙,未施粉黛,發間只簪了一支簡單的雙鳳玉簪,神色平靜,目光沉靜如水。她微微福了一禮:“民婦云娘,見過晉王殿下。不知殿下親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卻又透著一股疏離的淡然。
南宮祈霽的目光如同鷹隼,瞬間鎖定了她。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仿佛要將她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表情都刻入眼底。
不是她。
聲音不對,氣質不對,連看他的眼神也全然不同。
那個沈生瀾,看他時要么是癡迷的愛慕,要么是瘋狂的恨意,絕不會是這般……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可是……這張臉,這身形……
他心中那點懷疑如同野草,燒不盡,吹又生。
“云娘子不必多禮。”南宮祈霽壓下心中的躁動,聲音盡量平和,“本王聽聞娘子是皇叔的遠親,在此暫住。娘子在揚州可還習慣?”
“勞殿下掛心,一切安好。”沈生瀾垂眸答道,姿態恭謹,卻無半分卑微。
“那就好。”南宮祈霽踱了一步,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聞娘子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
來了。
沈生瀾心中冷笑,面上卻適時地露出一絲屬于“寡居婦人”提起獨子時的柔和:“是,犬子安兒,年方四歲,頑劣不堪,讓殿下見笑了。”
“四歲……”南宮祈霽重復著這個數字,目光銳利地掃過她,“不知……孩子的父親?”
沈生瀾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適時地染上一抹哀戚與隱忍,聲音也低了下去:“先夫……已于北地戰亂中亡故了。”
她回答得天衣無縫,神情到位。
南宮祈霽眉頭微蹙。時間,籍貫,遭遇,似乎都對得上。難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他不甘心。費了這么多周折,若真是找錯了人……
就在這時,廳外忽然傳來一陣孩童清脆的笑聲和奔跑的腳步聲。
是安安!他午睡醒了,嬤嬤沒攔住,他掙脫了跑出來尋娘親!
“娘親!娘親!”安安像個小炮彈似的沖進前廳,直接撲過來抱住了沈生瀾的腿,把小臉埋在她裙子里,咯咯直笑。
沈生瀾心中猛地一緊!她下意識地將安安往身后藏了藏,對南宮祈霽歉然道:“殿下恕罪,小兒無狀……”
然而,南宮祈霽的目光,已經死死地釘在了安安身上!
那孩子穿著錦緞小襖,背對著他,只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頸。但不知為何,那孩子的身形,那跑進來的姿態……
安安似乎感覺到陌生的注視,好奇地從沈生瀾身后探出半個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廳中那個穿著華麗、看起來好兇的叔叔。
就在他抬起小臉的剎那——
南宮祈霽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
太像了!
不是像沈生瀾,也不是像他南宮祈霽!
那眉眼,那鼻梁的線條,那抿起的小嘴……尤其是那雙眼睛的顏色,雖然不如那人那般深,卻也是異于常人的深濃……
像極了……南宮容璟!
一個荒謬而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
這孩子……這孩子難道……
就在南宮祈霽心神劇震,幾乎要失態追問之時,安安被他那駭人的目光嚇到,小嘴一癟,扭頭緊緊抱住沈生瀾,帶著哭腔小聲道:“娘親,這個叔叔……他的眼睛不是琥珀色的……”
童聲稚嫩,吐字卻異常清晰。
“琥珀色”三個字,如同三根冰錐,狠狠扎進了南宮祈霽的耳膜!也扎進了沈生瀾的心臟!
沈生瀾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南宮祈霽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干干凈凈!他猛地向前一步,眼神如同厲鬼,死死盯著沈生瀾,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憤怒而扭曲:
“他說的琥珀色眼睛……是誰?!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完了。
沈生瀾腦中一片空白。
千防萬防,卻沒防住孩子一句無心之言!
她將嚇得瑟瑟發抖的安安緊緊護在懷里,抬起頭,迎向南宮祈霽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蒼白的臉上,卻緩緩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殿下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