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容璟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無形的冰墻,轟然砸在靜語苑的前院,將所有的喧囂與戾氣瞬間凍結。
南宮祈霽帶來的侍衛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握著刀柄的手心沁出冷汗。
燕俠翎和靜語苑的護衛則精神一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更加警惕地盯著對方。
“皇叔……”南宮祈霽臉色鐵青,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他強壓下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怒火,咬著牙道,“您回來的正好!此人!”他猛地抬手指向花韻軒門口的沈生瀾,“此人乃是五年前本該伏誅的罪臣之女沈生瀾!她欺君罔上,假死脫身,如今更是……更是穢亂宮闈,混淆皇室血脈!侄兒奉貴妃娘娘口諭,拿她回去審問!皇叔您莫非真要包庇此等罪婦?!”
他一番話擲地有聲,將“欺君”、“穢亂”、“混淆血脈”幾頂大帽子狠狠扣了下來,試圖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南宮容璟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他緩緩踱步,走到沈生瀾和安安身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軀,將母子二人完全擋在身后。
這才抬起眼眸,冰冷地看向南宮祈霽,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罪臣之女?穢亂宮闈?”他重復著這兩個詞,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晉王,你口口聲聲說她該死,說她混淆血脈。證據呢?”
南宮祈霽一噎。
證據?那孩子的長相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可這話他如何能當眾宣之于口?那等于將他被戴了綠帽的恥辱公之于眾!
“她……她假死脫身便是證據!那孩子的年紀便是證據!”南宮祈霽只能抓住這兩點,語氣激動,“皇叔!您將她藏于此地,難道不是心中有鬼嗎?!”
“藏?”南宮容璟微微挑眉,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本王收留一個遭遇兵禍、家破人亡的遠親遺孀,何須向任何人解釋?至于你所說的沈氏……五年前晉王府地牢失火,尸骨無存,宗人府早有定論。晉王如今是懷疑宗人府辦案不公,還是……覺得那場火,燒得不夠干凈?”
他最后一句,語氣驟然轉冷,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直逼南宮祈霽。
南宮祈霽瞳孔一縮,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那場火……是他為了掩蓋官映雪換腎的陰謀和徹底解決沈生瀾而放的!
南宮容璟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你……”南宮祈霽氣得渾身發抖,卻無法反駁。
“至于孩子……”南宮容璟的目光掃過被沈生瀾緊緊護在懷里、正偷偷探出小腦袋、怯生生望著這邊的安安,眼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柔和,但轉向南宮祈霽時,已只剩下冰冷的威嚴,“他的父親為國捐軀,是忠烈之后。晉王張口便是‘混淆血脈’,是對逝者不敬,更是對陛下旌表忠烈之意的褻瀆!此話,本王是否可以理解為,晉王對陛下的決斷有所不滿?”
一頂“對陛下不滿”的大帽子反扣回來,比南宮祈霽之前的指控更加凌厲致命!
南宮祈霽額頭青筋暴跳,幾乎要咬碎牙!他沒想到南宮容璟如此牙尖嘴利,顛倒黑白,反將他一軍!
“南宮容璟!你休要強詞奪理!”他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冷靜,厲聲喝道,“今日這人,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貴妃娘娘的口諭在此!”
他身后一名內侍模樣的中年人,戰戰兢兢地捧出一塊令牌。
“口諭?”南宮容璟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本王離京時,陛下親口允諾,江南軍政要務,皆由本王臨機決斷。何時,深宮婦人的一句口諭,也能越過陛下,來指揮本王做事了?晉王,你是在質疑陛下的權威,還是……另有所圖?”
他一步踏前,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磅礴氣勢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如同實質般壓向南宮祈霽及其侍衛。
明明他只有一人,卻仿佛帶著千軍萬馬!
“還是說,”南宮容璟的聲音陡然變得森寒無比,目光如利劍般直刺南宮祈霽,“你今日帶著兵甲,圍堵本王別苑,是欲行不軌?!”
“鏘啷啷——”他話音未落,燕俠翎及身后護衛齊齊刀劍出鞘半寸,雪亮的寒光映著日頭,殺氣凜然!
南宮祈霽帶來的侍衛們被這股氣勢所懾,竟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陣型微亂。
南宮祈霽臉色煞白,騎虎難下。他沒想到南宮容璟態度如此強硬,寸步不讓,甚至反過來給他扣上了“質疑圣意”、“欲行不軌”的滔天罪名!
若真動起手來,先不論能否打贏,光是“帶兵沖擊攝政王別苑”這一條,就足夠他被御史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死死瞪著南宮容璟,又嫉又恨的目光越過他,狠狠剮了一眼他身后的沈生瀾和那個小野種。終是理智壓過了暴怒。
“好!好!皇叔今日之‘教誨’,侄兒銘記于心!”南宮祈霽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我們走!”
他猛地轉身,帶著滿腔的屈辱和不甘,狼狽地揮袖離去。
那群侍衛也如蒙大赦,連忙收刀跟上,來時氣勢洶洶,去時卻像一群斗敗的公雞。
靜語苑外,看熱鬧的人群在南宮容璟冰冷的目光掃過后,也瞬間作鳥獸散。
喧囂散去,前院重歸寂靜,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尚未散盡的肅殺之氣。
南宮容璟這才緩緩轉過身。
沈生瀾依舊抱著安安站在原地,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仿佛剛才那場劍拔弩張的對峙與她無關。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安安把小臉埋在她頸窩,小聲啜泣著。
南宮容璟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頓了頓,伸手,似乎想摸摸安安的頭。
安安卻像是受驚的小獸,猛地往沈生瀾懷里縮了縮,哭得更兇了。
南宮容璟的手僵在半空,深紫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澀然。
他收回手,看向沈生瀾,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累:“沒事了。”
沈生瀾抬起眼,看著他風塵仆仆、難掩倦色的面容,和他眼底那片刻的澀然,心中百味雜陳。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兩個字:
“……多謝。”
南宮容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轉身對燕俠翎吩咐道:“清理干凈。加強戒備。”
“是!”燕俠翎躬身領命。
南宮容璟不再停留,邁步朝著主院方向走去。
玄色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長,孤峭而挺拔,仿佛能扛起一切風雨。
沈生瀾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后,才緩緩松了口氣,抱著哭累睡著的安安,慢慢走回花韻軒。
她知道,今日之事,只是暫時平息。
南宮祈霽絕不會善罷甘休,更大的風暴,還在后面。
而她和安安,與南宮容璟之間那根脆弱的紐帶,經過今日,似乎也變得……更加復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