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后院,僻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沈生瀾在木板床上躺了足足三天。這三天里,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身體像被碾碎過一樣,每一次清醒都伴隨著尖銳的痛楚,提醒著她在地牢里經歷過什么。
墨玄每日會來兩次,送藥,換藥。他的動作精準利落,像對待一件需要修復的器物,眼神永遠是那片淺淡的、不起波瀾的琥珀色。
他不問她從何處來,為何傷得這般重,也不提上官容璟。
沈生瀾也樂得清凈,默默接過那碗苦得舌根發麻的藥汁,眉頭不皺地灌下去。
她在積攢力氣,也在觀察。
第四天清晨,沈生瀾感覺自己胸腔里的悶痛減輕了些,四肢也恢復了些許氣力。她撐著床沿,慢慢坐起身,嘗試著下地。雙腳落地時,一陣虛軟襲來,她扶住墻壁,穩住了身形。
她挪到房間那扇唯一的、糊著素紙的窗前,透過紙張模糊的紋理,看向外面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曬著些草藥,空氣里彌漫著經年不散的清苦味道。偶爾能看到墨玄灰色的身影沉默地穿梭其間,整理藥簍,或是研磨藥粉。
這里像是一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安全,但也……貧瘠。
她摸了摸枕下那個灰布包,硬邦邦的金銀硌著指尖。這是她目前唯一的資本。
上官容璟通過燕俠翎遞來的,不僅僅是錢,也是一個信號——他知道了她的落腳處,并且,暫時默許了她在這里。
但這默許能持續多久?南宮祈霽的搜捕又進行到了何種地步?
她不能一直困在這小小的回春堂里。
“能下地了?”
墨玄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門口響起。他端著藥碗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扶著墻的手上,那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死不了。”沈生瀾轉過身,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慣有的沉靜,“墨大夫,我想沐浴,再要一身干凈的衣物。”
她身上還是那件從地牢穿出來的、破爛不堪的囚衣,血跡和污垢板結在一起,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墨玄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她提出這個要求,但他什么也沒問,只點了點頭:“熱水稍后送來。衣物……”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我找找。”
半個時辰后,沈生瀾坐在冒著熱氣的木桶里,溫熱的水包裹住身體,洗去一身黏膩的血污和冷汗,也帶走了幾分疲憊。
墨玄找來的是一套半舊的淺青色粗布衣裙,料子普通,但干凈清爽。
她仔細擦干身體,換上干凈衣服,又將滿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鏡子里的人,臉色依舊蒼白,唇色淺淡,但那雙眼睛,洗去塵埃后,亮得驚人,里面是磐石般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當她收拾妥當,重新走出房間時,等在院中的墨玄抬眼看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洗凈鉛華,褪去狼狽,眼前女子眉目如畫,雖帶著病容,那份沉靜的氣度卻讓人無法忽視。
“多謝。”沈生瀾對他說道。
墨玄移開目光,語氣平淡:“份內之事。”他頓了頓,又道,“你既已能活動,傷愈之前,可幫忙分揀藥材。”他指了指屋檐下幾個裝著草藥的簸箕,“按類分開,剔除雜質。”
這不是商量,而是安排。
回春堂不養閑人。
沈生瀾沒有異議。她需要活動來盡快恢復體力,也需要熟悉這個陌生的環境。
她走到屋檐下,坐在小凳上,開始辨認那些形狀各異的干枯草藥。
原主沈生瀾雖是尚書府嫡女,但性子怯懦,除了女紅詩書,對這些庶務一竅不通。
好在穿越而來的沈生瀾在現代為了寫小說,雜七雜八的知識涉獵不少,基礎的草藥辨認難不倒她。
她的手指拂過干燥的葉片和根莖,動作不快,卻異常專注。
陽光透過屋檐,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墨玄在一旁默默搗藥,偶爾抬眼瞥她一下。見她分揀得有條不紊,幾乎沒有出錯,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日子就在這藥香彌漫的院落里,平靜地滑過幾天。
沈生瀾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分揀藥材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練。她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像是在積蓄力量。
墨玄更是惜字如金,兩人之間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沒有任何對話。
這晚,月上中天。
沈生瀾躺在床上,并未睡著。她在腦中反復推演著接下來的路。
京城是不能久留的,南宮祈霽的勢力盤根錯節,遲早會查到這里。她必須盡快離開。
上官容璟……那個男人深不可測,他的庇護如同浮冰,看似堅固,實則隨時可能崩塌。她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燕俠翎送來的銀錢足夠她遠走高飛,找個偏遠小鎮隱姓埋名,安穩度日。但……然后呢?
地牢里的絕望,官映雪看似柔弱實則惡毒的眼神,南宮祈霽冰冷的宣判……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不甘心。
憑什么她要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躲藏一生?憑什么那些踐踏她、傷害她的人可以高高在上?
一股灼熱的氣息從心口升起,帶著毀滅般的恨意,幾乎要沖破胸膛。她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的情緒。
冷靜。必須冷靜。
她現在還很弱小,如同螻蟻。
復仇是以后的事,活下去,變得強大,才是眼前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