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最終在不甚融洽的氣氛中草草收場。
皇帝離席時臉色依舊不太好看,顯然對官映雪那場鬧劇極為不滿。
南宮容璟率先起身,并未與任何人寒暄,直接帶著沈生瀾離席。
回王府的馬車上,一片沉寂。
南宮容璟閉目養神,仿佛剛才殿上的風波與他無關。
沈生瀾則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宮燈光影,心中并無多少輕松。
官映雪今日雖然吃了癟,但以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且,經此一事,她算是徹底暴露在了京城所有勢力的目光之下,再想隱匿行事,難如登天。
馬車駛入王府,在汀蘭水榭外停下。
“近日無事,不要離開水榭。”南宮容璟睜開眼,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車廂內顯得格外幽深,留下這句話,便徑直回了主院。
沈生瀾知道,這是警告,也是保護。她默默回到水榭,安安早已被嬤嬤哄睡,小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意,渾然不知他的母親剛剛經歷了一場怎樣的風暴。
她坐在床邊,看著兒子無憂無慮的睡顏,心中那片冰冷的殺意再次翻涌。
官映雪……必須盡快除掉。否則,她和安安永無寧日。
接下來的幾日,王府內外看似平靜,但沈生瀾能感覺到那股無形的緊張感。守衛似乎又增加了,連湖對岸都時常有巡邏的侍衛身影閃過。
她通過嚴嬤嬤,了解到一些外界消息。
官映雪因宮宴失儀,被皇后下旨申飭,禁足晉王府一月。
這懲罰不輕不重,但足以讓她暫時無法興風作浪。
而南宮祈霽則似乎沉寂了下去,除了必要的上朝,幾乎閉門不出,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沈生瀾沒有坐以待斃。她不能離開水榭,但信息可以流通。她再次動用了云錦閣那條隱秘的線,指令蘇東家,不惜一切代價,加快搜集官家殘余勢力“黑蛟”的罪證,尤其是與北狄勾結的實證。
同時,她也開始通過杏林齋在京城悄然建立起來的新渠道,接觸一些特定的、對晉王府或官家不滿的官員家眷,以“云夫人”的身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或是某些“無意中”得知的消息,悄然播撒著懷疑的種子。
她像一只在暗處織網的蜘蛛,耐心而謹慎。
這夜,月黑風高,萬籟俱寂。
沈生瀾睡得并不沉,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窗外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類似瓦片松動的細響。她瞬間驚醒,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除了風吹過湖面的細微水聲,再無其他。
是錯覺嗎?
她悄然起身,赤足走到窗邊,借著窗外朦朧的月光,小心地掀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水榭周圍一片寂靜,巡邏的侍衛剛剛走過,一切如常。
正當她以為是自己多心,準備退回床邊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湖對岸的假山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閃動了一下!
那不是侍衛!侍衛巡邏有固定的路線和節奏!
她的心猛地一提!幾乎同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帶著水汽的涼風,從她未能完全關嚴的窗戶縫隙里鉆了進來,風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中帶著腥氣的怪異氣味!
是迷煙!而且還是品質極高的迷煙,無色無味,若非她嗅覺遠超常人,又一直保持著警惕,根本難以察覺!
對方竟然能繞過王府森嚴的守衛,潛到水榭附近使用迷煙!目標是誰?她還是安安?!
沈生瀾來不及細想,猛地轉身撲向床榻,一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則迅速從枕下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倒出兩粒墨玄留下的解毒丸,自己吞下一粒,另一粒則試圖塞進熟睡的安安口中。
然而,那迷煙藥性極烈,不過幾個呼吸間,她已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四肢發軟!
安安年紀小,抵抗力更弱,小臉已經開始泛紅,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安安!”她心中大急,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用力搖晃兒子,“安安!醒醒!”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幾聲極其短促的悶響,像是人體倒地的聲音,隨即是幾聲壓抑的、兵刃劃破空氣的銳響!
外面打起來了!
是王府的護衛發現了刺客!
沈生瀾心中一凜,知道此刻出去就是活靶子。她咬破舌尖,利用劇痛刺激神經,保持清醒,用盡全身力氣,將安安連同被子一起裹緊,連拖帶抱地挪到床榻內側最隱蔽的角落,自己則握緊匕首和機括匣子,擋在兒子身前,死死盯著窗戶和門口的方向。
外面的打斗聲很快變得激烈起來,顯然來的不止一人!
兵器碰撞聲、悶哼聲、重物落水聲不絕于耳!對方顯然是下了血本,派來的都是高手!
水榭的門窗被撞得砰砰作響,似乎有人想強行闖入!
沈生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著機括匣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若護衛抵擋不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驟然出現在窗外!劍光如同匹練,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噗嗤!”利器入肉的沉悶聲響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
是南宮容璟!他來了!
沈生瀾緊繃的心弦猛地一松,幾乎脫力。
窗外的戰斗因為南宮容璟的加入,形勢瞬間逆轉。不過片刻,打斗聲便徹底停止,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和尸體被拖走的聲音。
“砰!”水榭的門被從外面推開,南宮容璟大步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就寢時的墨色中衣,長發未束,隨意披散在肩頭,手中握著的長劍劍尖還在滴著血,周身散發著尚未散盡的凜冽殺意。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寒星,第一時間掃過屋內,落在蜷縮在角落、臉色蒼白卻眼神警惕的沈生瀾和她身后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安安身上。
“沒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激戰后的微啞。
沈生瀾搖了搖頭,想說話,卻覺得喉嚨干澀發緊。
南宮容璟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被迷煙影響、依舊昏睡不醒但呼吸已平穩不少的安安,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眉頭微蹙。隨即,他目光落在沈生瀾咬破的唇角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眼神暗了暗。
“處理干凈。”他對著門外沉聲吩咐了一句,是燕俠翎的聲音在回應。
然后,他彎腰,打橫將沈生瀾抱了起來。
沈生瀾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掙扎:“爺……”
“別動。”南宮容璟的聲音不容置疑,抱著她,大步走出了充滿迷煙殘余氣味的水榭,徑直走向不遠處另一處早已點亮燈火、守衛更加森嚴的院落。
他將她放在柔軟的床榻上,對跟進來的嚴嬤嬤吩咐道:“照顧好小公子。請府醫過來。”
嚴嬤嬤連忙應下,匆匆去安排。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南宮容璟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深邃難辨。他肩頭的中衣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滲出的血跡在墨色布料上并不明顯,卻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沈生瀾啞聲問道,雖然心中已有答案。
南宮容璟沒有直接回答,只冷冷道:“官映雪禁足,不代表她伸出來的爪子也能安分。”
果然是她!沈生瀾眼底寒光一閃。看來,僅僅是禁足,還不足以讓她學乖。
“看來,是我太過仁慈了。”南宮容璟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但那股無形的殺意,卻讓沈生瀾都感到一陣心悸。
府醫很快趕來,為沈生瀾和隨后被抱過來的安安診脈,開了清心解毒的方子。所幸發現及時,吸入的迷煙不多,并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一兩日。
南宮容璟一直站在旁邊,直到府醫確認無事,才轉身離開。臨走前,他看了一眼沈生瀾,留下一句:
“今晚之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沈生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握緊了拳頭。
她知道,南宮容璟動了真怒。官映雪這次,是真的觸到了他的逆鱗。
也好。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解毒丸化開的清涼藥力。
既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找死,那她就……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