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回春堂的后院,時光悄然而過。
沈生瀾的傷在墨玄的調理和自身的強韌下,一天天好轉。
手腕上的青紫褪去,只留下淺淡的痕跡,腳踝的扭傷也已無大礙。她依舊每日沉默地分揀藥材,動作越來越熟練,偶爾會向墨玄請教一些藥性相生相克的問題,墨玄言簡意賅,她一點就透。
南宮容璟再未現身,但燕俠翎時不時會像一陣風似的刮過來,有時帶些外面的點心,有時只是倚在門框上說幾句閑話,看似不著調,卻總能“不經意”地透露些京城最新的動向——南宮祈霽被一樁牽扯到軍餉的案子絆住了手腳,搜捕的風聲似乎松了些。
但城門盤查依舊嚴密。官映雪的“病情”反復,太醫院束手無策,晉王府私下懸賞名醫。
沈生瀾安靜地聽著,不置一詞,心里卻清楚,這暫時的平靜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她也從未放棄離開的念頭,只是在等待一個更穩妥的時機,或者說,在積蓄足夠的力量。
這天下午,回春堂前堂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騷動,夾雜著壓抑的痛呼和家仆焦灼的催促聲。
墨玄被請了過去,良久未回。
沈生瀾分揀著手中的茯苓,動作慢了下來。她側耳傾聽,前堂的嘈雜并未平息,反而似乎更添了幾分凝重。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墨玄回來了,依舊是那副平淡表情,但沈生瀾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一絲極淡的疲憊和……困擾。
“墨大夫,前堂可是有疑難病患?”她放下手中的藥材,開口問道。
墨玄看了她一眼,并未隱瞞:“一位老翰林,突發頭痛,痛極欲裂,目不能視。脈象弦急,氣血逆亂。針刺、湯藥,效果甚微。”
老翰林?沈生瀾心中一動。翰林院雖非實權部門,但清貴無比,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能量不容小覷。若能……
她沉吟片刻,原主的記憶里并無相關醫術,但她穿越前查閱過大量雜學資料,其中似乎有類似記載。
“墨大夫,可否詳述癥狀?例如,疼痛是持續還是陣發?是否畏光懼聲?嘔吐否?”
墨玄眸光微閃,似乎有些意外她會追問,但仍簡潔答道:“陣發掣痛,如針刺劈裂。畏光,惡心未吐。”
沈生瀾腦中飛快檢索。這癥狀,聽起來極像現代醫學中的某種神經性劇烈頭痛,或與腦血管痙攣有關。
古代醫術對此往往束手無策,但有些偏方或許能緩解。
“我曾在一本殘破醫書上見過類似記載,”沈生瀾斟酌著用語,避免露出破綻,“書中提及,此癥或因情志不舒,肝陽上亢,風火痰瘀阻滯腦絡所致。除了平肝潛陽的方劑,或可嘗試……外治法。”
“外治法?”墨玄重復了一遍,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
“嗯。”沈生瀾點頭,“取吳茱萸研末,以陳醋調成糊狀,敷于雙足心之涌泉穴,以紗布固定。或許能引上逆之氣血下行,緩解頭痛。”
這是她記憶中一個治療高血壓頭痛的民間偏方,吳茱萸性熱,能引火下行,醋能散瘀。對于古代這種原因不明的劇烈頭痛,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緩解作用。
墨玄沉默著,似在思索這聞所未聞的法子。
前堂又傳來老翰林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伴隨著家仆帶著哭腔的懇求。
“你去準備。”墨玄忽然開口,是對沈生瀾說的,“我去與家屬言明。”
沈生瀾心下微詫,隨即了然。
墨玄是讓她去實際操作,也是將可能的責任與風險分攤。她應了聲“是”,立刻起身去藥柜找出吳茱萸,細心研磨成細粉,又找來陳醋調和。
當她端著調好的藥糊來到前堂隔間外時,正好聽到墨玄用他那沒有起伏的語調對一位衣著體面、滿面焦灼的老管家解釋:“……此法乃古書記載,或可一試,然成效未知,需家屬首肯。”
老管家看著榻上痛苦**、以頭撞軟墊的老主人,一跺腳:“試!墨大夫,只要能緩解老爺的痛苦,什么法子都試!”
沈生瀾這才低著頭走進去,避開眾人視線,依言將溫熱的藥糊仔細敷在老翰林干瘦的雙腳腳心,用干凈紗布包好。
屋內彌漫著淡淡的醋和吳茱萸的辛澀氣味。
時間一點點過去,榻上的老翰林起初依舊**不斷,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緊蹙的眉頭似乎松開了一些。
“老爺……老爺您感覺如何?”老管家緊張地俯身問道。
老翰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驚喜:“痛……痛似乎輕了些……頭沒那么脹了……”
滿屋子的人,包括墨玄,都微微動容。
老管家更是喜極而泣,連聲向墨玄道謝。
墨玄卻將目光轉向一直安靜站在角落的沈生瀾,淡淡道:“是她想的法子。”
老管家這才注意到這個穿著粗布衣裙、低眉順眼的“藥童”,雖驚訝于其年輕和性別,仍是鄭重其事地朝沈生瀾行了一禮:“多謝姑娘!多謝姑娘援手之恩!”
沈生瀾側身避開,聲音平靜:“分內之事,老人家不必多禮。”
她又觀察了片刻,見老翰林情況穩定,便默默退了出去,回到后院繼續分揀她的藥材,仿佛剛才的一切未曾發生。
然而,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傍晚,燕俠翎又溜達了過來,手里拎著一包還冒著熱氣的糖炒栗子。他斜倚在院門邊,一邊剝著栗子殼,一邊狀似無意地對沈生瀾說:“行啊,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陳翰林家的老管家,出去可是把你和墨玄夸成了再世華佗。”
沈生瀾頭也沒抬,繼續著手里的活計:“誤打誤撞,偏方而已。”
“偏方治大病嘛。”燕俠翎把一顆剝好的金黃油亮的栗子丟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那位陳翰林,別看官不大,脾氣又臭又硬,但在清流里說話還挺有分量。你算是結了個善緣。”
沈生瀾動作頓了頓,沒接話。善緣不善緣的,她此刻并不十分在意,但這至少證明,她并非全然無用,并非只能依靠他人庇護。
“對了,”燕俠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語氣隨意,眼神卻帶著點探究,“那位爺讓我帶句話。”
沈生瀾終于抬起頭,看向他。
“他說,”燕俠翎學著他主子的語氣,壓低聲音,帶著點冷颼颼的味道,“‘安分些,活著,才有以后。’”
沈生瀾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南宮容璟這是在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也是在……暗示什么嗎?
活著,才有以后。
她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燕俠翎看著她平靜的側臉,心里嘖了一聲。這女人,心思深得像井。他丟下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又把那包沒吃完的糖炒栗子塞到她旁邊的凳子上,身形一晃,又不見了。
院子里重歸寂靜。
沈生瀾拿起一顆栗子,剝開,放入口中。香甜軟糯的口感在舌尖化開。
她慢慢咀嚼著,目光越過低矮的院墻,投向暮色漸合的遠方。
力量,人脈,資本。
她需要更多。
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凳面上劃過,那被強行靜音的系統,似乎在她腦海深處,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
她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
無論前路有什么,走下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