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魂穿定遠,甲午驚夢
手指觸碰到那截冰涼炮管的瞬間,我并未察覺任何異常。
省博物館的恒溫展廳里,柔和的光線灑在1:100比例的定遠艦銅質復刻模型上,鎏金的艦名在玻璃罩內泛著溫潤的光澤,炮口雕琢的紋路清晰可辨,連甲板上的鉚釘都復刻得毫厘不差——那是我對著史料照片比對了無數次的細節。我叫蘇銳,二十八歲,一個浸淫甲午海戰史料十余年的現代軍迷,眼前這尊模型,是我攢了半年工資才換來的心頭好。
“要是當時能有不同的選擇,要是由我指揮海戰……”我對著模型喃喃自語,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炮管上復刻的彈痕——那是豐島海戰中定遠艦留下的舊傷,史料里記載得明明白白。就在這時,一股尖銳的電流突然從指尖竄入,瞬間席卷全身。強光驟然炸開,眼前的玻璃罩、展廳穹頂、周圍游客的身影盡數被白光吞噬,眩暈感如潮水般涌來,耳邊先是一陣刺耳的嗡鳴,緊接著,沉悶而持續的海浪拍擊聲,混雜著呼嘯的海風聲,如千軍萬馬在耳邊奔騰。
失重感持續了不過片刻,身體便撞上了堅硬的平面。刺骨的海風裹挾著濃烈的咸腥氣撲面而來,瞬間吹散了殘存的眩暈。我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博物館潔白的天花板,而是灰蒙蒙的天空,烏云低沉得仿佛隨時會砸下來。腳下是冰涼的木質甲板,每一塊木板都帶著海水浸泡后的濕冷與粗糙,縫隙里還殘留著褐色的海藻與干涸的鹽漬,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那觸感真實得讓人心頭發顫。
“這是……哪里?”我掙扎著坐起身,環顧四周。巨大的桅桿矗立在眼前,高聳入云,粗壯的纜繩如蛛網般交錯,上面懸掛著一面巨大的黃龍旗,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與海浪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韻律。遠處,連綿的炮臺輪廓在殘雪的覆蓋下隱約可見,炮口沉默地對著海面,炮臺后方的營房錯落有致,炊煙裊裊,帶著古樸的煙火氣。
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手機、錢包、鑰匙都不見了蹤影,只有一枚冰涼的金屬物件硌在掌心。掏出來一看,是那枚刻著“定遠”二字的黃銅鑰匙扣——這是我大學時自己刻的,背面還鑿著我的名字縮寫,穿越前隨手掛在包上,此刻卻成了我與原來世界唯一的聯系。鑰匙扣上的字跡被海水浸得發暗,可周圍的一切,卻已經天翻地覆。
“定遠……”我喃喃自語,目光突然被主桅桿上的鎏金大字吸引。那兩個字蒼勁有力,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澤,正是我剛剛念出的名字——“定遠”。
心臟驟然緊縮,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惶恐席卷全身。我竟然真的站在了定遠艦的甲板上!那些史料里的文字,那些模型上的細節,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真實的景象。船舷外,是碧波萬頃的威海灣,海水呈現出深不見底的藍黑色,遠處的海平線與天空融為一體,蒼茫而遼闊,卻也透著幾分蕭瑟與兇險。
“蘇大人,您可算醒了!”一個清脆而帶著幾分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青色號衣的少女快步跑來,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一朵小小的白色絨花,身形纖細勻稱,步履輕盈利落。她的面容清秀溫婉,一雙杏眼明亮澄澈,此刻正滿是擔憂地看著我,手里還捧著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風,跑起來時衣擺翻飛,露出袖口沾著的些許木屑——想必是剛幫著檢修過甲板。
“您剛才在艦橋突然暈倒,可把士卒們嚇壞了。”少女走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我扶起,動作麻利又輕柔,一邊說著,一邊將披風披在我的肩上,還細心地為我系好了領口的系帶,指尖觸到我脖頸時帶著一絲微涼,“海風大,您剛醒,仔細著涼。前幾日您為了核對彈藥清單,連著兩夜沒合眼,可不能再累著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口中的“蘇大人”,顯然就是這個時空的“我”。少女見我不語,眼神里的擔憂更甚,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指尖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氣:“大人,您是不是還有些暈?我去叫沈姑娘來給您看看吧,她昨日剛配了醒神的草藥,很是管用。”
“沈姑娘?”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喉嚨干澀得厲害,發出的聲音沙啞不堪。
“是醫官沈先生的女兒沈蘭呀。”少女眨了眨眼,語氣帶著幾分熟稔,“您忘了?前日您還夸她包扎的手法利落呢。我叫青禾,原是艦上差役之女,父親去年在檢修桅桿時不慎失足落水,沒能救回來。劉管帶憐我孤苦無依,便安排我留在您身邊做貼身侍女,照顧您的起居。”她低下頭,指尖輕輕摩挲著披風的邊緣,“我手腳麻利,會補衣裳、會記臺賬,還跟著陳先生學了點簡單的器械擦拭,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她的語氣平靜,可我卻從那雙明亮的杏眼里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與堅韌。這亂世之中,一個孤女能在軍艦上立足,想必也經歷了不少磨難。我心中泛起一絲憐惜,點了點頭:“辛苦你了,青禾。我沒事,不用叫沈姑娘了。”
青禾聞言,松了口氣般露出一絲淺笑,眉眼彎彎的模樣,像極了鄰家妹妹:“那就好,您可是咱們艦上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事。”
這時,一個身著藏青色工裝、背著工具包的青年快步從甲板另一端走來。他身形挺拔偏瘦,皮膚因常年接觸機械略帶粗糙,面容清俊,眼神專注銳利,鼻梁上架著一副簡易單片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我時,帶著幾分審視與關切。他指尖還沾著些許黑色的機油,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銹跡,走到近前,微微躬身:“蘇大人,您醒了就好。我是陳墨,剛從德國留洋歸來,奉命協助艦艇檢修。聽說您暈倒,特來探望——方才我檢查了艦橋的踏板,發現一處鉚釘松動,怕是您不慎踩空了。”
陳墨?這個名字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正是史料中記載的那位北洋水師留洋工程師,他精通艦船技術,曾為定遠艦的維護出過不少力,卻因清廷**,空有一身本領無處施展。
“有勞陳先生掛心了。”我拱手還禮,努力模仿著記憶中的禮儀,“艦艇檢修之事,還需多仰仗先生。”
陳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我會對他如此客氣——想必原主往日里或許有些急躁?他隨即恢復平靜,推了推眼鏡,語氣鄭重中帶著幾分急切:“大人客氣了,為國效力,乃是分內之事。只是……”他話鋒一轉,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主炮炮塔,“定遠艦雖為巨艦,但艦體已服役七年,十二英寸主炮的炮栓卡殼率達三成,前日試射三發便啞火一發;甲板連接處的鉚釘大半銹蝕發黑,昨日風浪中已有兩處松動,險些刮傷水兵;還有火炮瞄準系統,刻度盤誤差超過兩度,若遇實戰,怕是難以精準命中目標。”
他一邊說,一邊從工具包里掏出一個磨損的牛皮本子,翻開后,里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據和草圖:“這些都是我近一個月檢修的記錄,需要更換的零件清單,我遞上去三次了,可后勤那邊始終說經費緊張,讓再等等。”他合上本子,語氣沉重,“大人,日軍的吉野號、松島號都已配備速射炮,航速比我們快三節,若再得不到修繕,日后真遇上,我們怕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他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我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僥幸。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口袋里的鑰匙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愈發清醒——甲午戰爭前夕的北洋水師,早已是積重難返。
就在這時,傳令兵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甲板上的沉寂。他捧著一份明黃色的卷軸,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來,軍靴踩在甲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到我面前單膝跪地:“蘇大人,劉管帶請您即刻去議事艙,太后懿旨到了,事關重大!”
太后懿旨?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我連忙扶起傳令兵:“我這就過去。”
青禾眼中滿是擔憂,上前一步,從腰間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塞到我手里:“大人,這里面是我烘的姜片,揣在懷里暖著,議事艙陰冷,別凍著。我隨您一同去吧,也好在外間候著,有什么吩咐能及時回應。”
我捏著布包里溫熱的姜片,心中一暖,點了點頭,帶著青禾和陳墨,快步朝著議事艙走去。甲板上的水兵們見我們匆匆而過,都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與不安。他們大多面色黝黑,身形消瘦,穿著洗得發白的水兵服,袖口磨破了邊,卻依舊漿洗得平整,站姿挺拔如松。一個年輕水兵手里還攥著半塊干硬的窩頭,見我看來,慌忙塞進懷里,挺直了腰板,只是眉宇間那層難以言說的陰霾,卻怎么也遮不住。這些北洋水師的將士們,懷揣著保家衛國的赤誠,卻身處內憂外患的絕境。
議事艙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北洋水師管帶劉步蟾,面色鐵青地站在艙中央,他身形魁梧健壯,肩寬背厚,氣場威嚴,下頜蓄著整齊的短須,眼神沉穩厚重,卻也難掩此刻的憤怒與無奈,指節因緊握拳頭而發白。在他身邊,站著一個身形瘦小纖細、面容白皙無須的太監,膚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眼神挑剔多疑,正用帕子捂著鼻子,似乎嫌棄艙內的霉味,見我進來,便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想必就是慈禧派來的監軍王德全。
“蘇大人到!”傳令兵高聲通報。
劉步蟾抬眼看向我,眼神復雜,帶著幾分急切與托付:“銳兒,你來了。快,接太后懿旨。”
我走上前,按照記憶中的禮儀雙膝跪地。王德全展開明黃色的卷軸,用尖細而陰陽怪氣的語調念了起來,尾音拖得老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頤和園修繕工程緊要,需耗資甚巨,著北洋水師今年經費盡數調撥,以資工程。即日起,北洋水師暫停購艦添炮,所有軍械采購一律暫緩,欽此!”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為穿越者,我早知經費被挪用的歷史,可親耳聽到這道懿旨時,憤怒與無力感依舊如潮水般將我淹沒。頤和園的亭臺樓閣,要用北洋水師的艦船炮彈來堆砌;皇室的奢靡享樂,要以國家的海防安全為代價!那些水兵們干硬的窩頭、陳墨本子里密密麻麻的檢修記錄、定遠艦銹蝕的鉚釘,與頤和園里的瓊樓玉宇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我久久沒有起身,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王德全見我不動,輕哼一聲,用帕子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蘇大人,太后圣意不可違,怎么?你還想抗旨不成?咱家可告訴你,頤和園那邊,李中堂都點頭了,你一個小小協理,難道還能翻天不成?”
劉步蟾連忙上前扶起我,低聲道:“銳,不可沖動。”他轉向王德全,拱了拱手,語氣帶著幾分隱忍:“王公公,蘇大人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并無他意。我等身為臣子,自然會遵旨行事。”
王德全撇了撇嘴,眼神依舊挑剔:“最好是這樣。往后艦隊諸事,吃喝用度、將士操練,都需蘇大人如實稟報,若有半點隱瞞,休怪咱家在太后面前參你一本。”說完,他趾高氣揚地拂袖而去,路過陳墨身邊時,還嫌惡地皺了皺眉,避開了他沾著機油的衣角。
議事艙內只剩下我和劉步蟾,還有站在門口的青禾與陳墨。就在這時,艦體突然輕輕一晃,伴隨著甲板下方傳來的沉悶吱呀聲,艙內燭火劇烈搖曳,光影在墻壁上亂舞。我扶著桌沿穩住身形,胸口的怒火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搖晃暫時壓下,只剩一片沉甸甸的死寂。劉步蟾看著我,長嘆一聲,聲音帶著幾分疲憊:“銳,你也看到了,朝廷昏聵,倭寇虎視眈眈,北洋水師已是危在旦夕。你雖年輕,但自幼通讀兵書,通曉海戰謀略,前幾日李中堂已密令,由你全權協理艦隊訓練與軍備核查之事,望你能多想辦法,為北洋水師尋一條生路。”
全權協理?我猛地抬頭,對上劉步蟾充滿期盼的眼神。這份信任與責任,沉重得讓我幾乎喘不過氣。可看著他眼中的疲憊與決絕,看著甲板上將士們茫然的眼神,看著青禾攥緊布包、陳墨推了推眼鏡卻依舊堅定的目光,心中的退縮漸漸被滾燙的熱血取代。
我不是來見證歷史悲劇的,我是來改寫歷史的!既然老天讓我穿越到這個關鍵時刻,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就絕不能讓定遠艦重蹈覆轍,絕不能讓北洋水師的將士們白白犧牲,絕不能讓日本鬼子的聯合艦隊囂張橫行!
我攥緊了口袋里那枚刻著“定遠”二字的鑰匙扣,冰涼的金屬觸感與掌心的刺痛交織在一起,讓我瞬間清醒。深吸一口氣,我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劉管帶放心,也請諸位弟兄放心。經費被挪用,我便去爭——哪怕闖宮面圣,也要把錢要回來;艦艇老化,我便去修——陳先生的清單,我來想辦法落實;彈藥匱乏,我便去造——哪怕改良配方、尋找替代原料,也絕不會讓將士們空手上戰場!這一次,我定要指揮北洋水師,打贏這場仗,護我海疆!”
我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在寂靜的議事艙內擲地有聲。劉步蟾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濃烈的激動,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讓我趔趄:“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北洋水師尚有希望!我劉步蟾,愿與你同生共死!”
艙門外,青禾緊緊攥著拳頭,眼中閃爍著淚光,卻用力點了點頭,仿佛在給自己打氣。陳墨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悄悄將手里的檢修本子攥得更緊——那上面,不僅有故障記錄,還有他藏著的改良方案,只是一直沒敢拿出來。
窗外,海風依舊呼嘯,黃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在回應著這份決絕。威海灣的海水翻涌著,仿佛在訴說著百年的屈辱與不甘。我走到艙門口,望著遼闊而蒼茫的海面,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甲午之戰,從這一刻起,由我來指揮!歷史的齒輪,將在我的手中,轉向新的方向。而我口袋里的那枚“定遠”鑰匙扣,不僅是我與現代世界的聯系,更將成為我改寫歷史的見證。前路即便充滿荊棘和兇險,但我無所畏懼,因為我身后,是千千萬萬渴望保家衛國的將士,是這個多災多難,卻永不屈服的偉大民族。
這一次,龍旗必將在黃海之上,揚威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