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澄意呆呆立了會兒,像是沒懂他的意思。
陳予白只能又補充解釋:“暖瓶里是我宿舍澡堂打的溫水,可以直接拿去用。”
彭澄意依舊沒太回過神,傻傻問:“你怎么會有這么多暖瓶?”
“問我舍友借的。”陳予白淡淡道。
終于消化完畢的彭澄意大腦重啟說:“不是,你怎么突然間這么好了?”
陳予白:“我想了下,燒紙也挺麻煩的,你還是給我好好活著吧。”
盡管他說話的語氣還是拽得讓人想揍他,但突然間擁有足夠洗澡水的彭澄意此刻看他格外的順眼。
情不自禁地開始了對他的夸贊:“哥,你就是我永遠的哥!我會追隨你到天涯海角,山崩地裂……”
陳予白壓了下上揚的唇角,打斷了她浮夸的演講:“行了,你趕緊去洗澡,我還等著回收暖瓶。”
“小弟這就去!”彭澄意開心彎下腰,試圖一口氣拎起他腳邊的四個暖瓶。
然后發現,根本辦不到。
裝滿水的暖瓶太沉了,最多只能一手拎一個。
那他是怎么辦到的?
他該不會是,也跑了兩趟吧?!
男生宿舍到女生宿舍,路程還挺遠的。
這么熱的天,他竟然……
彭澄意緩緩抬起眼,心情一時有點難以言喻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似乎是讀懂了她眼底的疑問,陳予白撇開臉,嗤笑了聲:“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手無縛雞之力,一次只能拿兩個暖瓶嗎?”
“……”
行吧,是她想多了。
彭澄意匆匆拎起暖瓶,轉身進了宿舍樓。
此時距離熄燈還有二十分鐘。
怕陳予白回去來不及,彭澄意只用了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就完成了擦澡和洗頭的任務。
甚至還多剩了一暖瓶的熱水,她干脆倒進了自己的暖瓶里,準備拿回去造福沒能洗臉和洗腳的舍友們。
“今晚,真的謝謝你幫我續命了。”彭澄意頭發也沒來得及擦干,濕漉漉地披散在了肩頭,將空了的四個暖瓶遞還給了等在樓前的陳予白,“以后只要你一句話,我肯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予白瞥了眼她手里的暖瓶,沒有接,反而是從褲兜里摸出了手機,打開了錄音。
“最后那句話,再說一遍。”
“……”彭澄意嘴角輕抽了下,“有必要嗎?”
“有,省得你以后賴賬。”他悠悠盯著她說。
“……”彭澄意無語和他對視了兩秒,只能又重復了一遍。
陳予白這才輕揚了下唇角,收起手機,接過了暖瓶。
“走了,明天見,我的摯友、小弟、曾經的老大。”
“……”
雖然這幾個稱呼,是她前面先發給他的。
但現在聽他懶洋洋地念出來,彭澄意莫名有種,很羞恥的感覺。
半天也沒能憋出個跟他告別的詞來。
直到他的背影融入了夜色里,她才緩過勁,摸出手機,回了他一個「為我們的友誼干杯」的中老年表情包。
然后拎著自己裝滿溫水的暖瓶,趿著拖鞋,噠噠噠地上了樓。
看著她潮濕的頭發,鄭欣悅從上鋪探頭問:“你不會去水龍頭那邊涼水洗了個頭吧?雖然是夏天,但這樣還是容易感冒的。”
“不是,我用溫水洗的,還給你們帶了一瓶回來。”彭澄意朝她揚了揚手里的暖瓶。
“我靠!你哪里搞的溫水?”鄭欣悅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陳予白從男生宿舍搞的。”彭澄意笑了笑。
“沒想到啊,他那么冷的人也有給人送溫暖的時刻。”鄭欣悅爬下了床,又忍不住問了句,“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哈?”彭澄意愣了下,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撇開臉嗤笑了聲,“別太離譜,我倆就是純哥們,24k純金那種。”
鄭欣悅:“那他也會幫他別的哥們送熱水,洗衣服嗎?”
彭澄意代入張揚想了想,還真回憶起了一樁類似的往事。
那是初一快放寒假的時候,學校附近的臭水溝結了冰,她和張揚都想試試上去滑冰。
張揚膽子比她大,先書包一丟,一只腳踩了上去。
結果冰面瞬間就承受不住地碎了,他半條腿也隨之陷進水溝里。
手忙腳亂地爬上來后,他整條褲腿都散發著熏人的臭氣,不敢就這樣回家的張揚匆忙抱住了陳予白的胳膊:“予哥!救我!能不能讓我去你家洗個褲子,不然我回去會被我媽罵死的!”
但陳予白十分嫌棄地甩開了他的手,淡著一張臉說:“都說了這冰不結實,你這樣,活該被罵死。”
張揚:“可一開始是彭老大說想滑啊!我這不才先上去幫她試試。”
陳予白偏頭看向了捏著鼻子的彭澄意,問她:“你還想滑嗎?”
彭澄意尷尬搖了搖頭。
“那回家吧。”陳予白斂了眼神,單肩挎上了書包。
完全不理會跟在他身后哀嚎的張揚。
最后還是彭澄意因為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幫他跟陳予白求了半天的情,陳予白才允許他跟著他回了家。
但他不許他用他家的洗衣機,只施舍了他一個涮拖把的水池手洗。
完全沒自己洗過衣服的張揚蹲在水池邊,簡直是兩眼抓瞎。
陳予白也懶得幫他,直接衛生間門一關,防止臭氣散發出來地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至于她為什么對后續了解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她作為這件事的半個罪魁禍首,得留下幫他寫作業……
這么一對比,她在他那里的待遇,似乎是要比張揚好一些。
但這說明不了他喜歡她,畢竟她和他成為朋友的年份要更久一些。
理應享受比張揚更高規格的朋友情誼。
再說了,他現在是她大哥。
大哥就是應該罩著小弟的。
鄭欣悅大概是因為沒有擁有過大哥,才會產生如此荒謬的想法。
于是彭澄意說:“他沒有比我關系更鐵的哥們了,所以沒法比較,但他對我肯定只有兄弟情。”
她頓了下,又補充了句:“死了只會幫忙燒紙的那種兄弟情。”
鄭欣悅:“……”
-
第二天一早,女生宿舍終于來了水。
換上干爽的迷彩短袖,走去盥洗室洗漱的彭澄意,忽然覺得,眼前稀松平常的水龍頭,在這一刻竟變得如此美妙。
早晨的跑操結束后,教官叫住陳予白,說軍訓的最后一天,要搞文藝匯演。
大概內容就是唱軍歌或是軍體拳表演,每個班都要出節目,最后會由校領導和教官來評選最佳班級。
所以需要他幫忙組織統籌一下,看看是唱軍歌還是打軍體拳,如果唱軍歌,需要確定曲目。
節目確定了,以后晚上時間,就要開始排練了。
按理說,節目的選擇,是要先組織大家一起投票。
但陳予白很干脆地在班級群里通知大家說:「軍訓匯演,我們班唱軍歌,曲目是精忠報國,今晚7點,教室集合學習」
果然,很快有人跳出來質疑:
「沒有別的選項嗎?我聽說別的班還可以打軍體拳」
「是啊,軍體拳本來我們白天訓練時就在打,也不用再晚上刻意學」
「起碼組織大家投個票吧」
然而陳予白半天都沒回復,只是在群里艾特了下凌柏舟。
片刻后,凌柏舟出來說:「大家稍安勿躁,咱們文委也是為了集體榮譽在考量的,因為軍體拳準備起來更方便,所以肯定會有很多班級選擇打軍體拳,我們唱軍歌的話,會更容易出彩和拿獎。」
凌柏舟:「大家難道不想在這高中首個班級比拼里,爭個第一嗎!」
班長這么一動員,群里反對的聲音一下子少了許多。
甚至開始有人跳出來夸陳予白腦子靈活,不愧是市狀元。
默默看群的彭澄意,在這一刻,心情又變得復雜了起來。
她才不信他這么強勢宣布班級的節目,是為了集體榮譽。
他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懶散得很。
過去的班級活動,能翹就翹,連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畢竟他能從醫院搞出各種病假條來。
他不組織大家投票,甚至連歌名都定了,只能是因為嫌麻煩。
凌柏舟肯定是被他利用欺騙了,還跳出來幫他說話。
然后又換來了不明真相群眾的一番贊美。
但,對于他這個唱軍歌的決策,她卻想舉雙手贊成。
因為她,從小就不擅長跳舞打拳一類的肢體運動。
昨天學軍體拳的時候,她就已經同手同腳了好幾次。
平時藏在隊伍里混一混還行,真要去上臺表演了,那她就完蛋了。
所以,她最終還是在群里,隨便附和了一條對他的贊美。
結果沒過片刻,陳予白忽然私發了她一條消息:「你還能夸得再敷衍一點嗎?」
彭澄意:「……因為我知道,你這么做只是因為懶,并不值得被夸獎」
陳予白:「彭澄意,我覺得你不僅瞎,腦子可能也需要去看看」
看他因為被她拆穿,又開始損她了。
彭澄意也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你才沒腦子!你這些小伎倆,我一眼就都看穿了!」
陳予白:「你看穿了什么?我要真的懶,直接安排打軍體拳不是更省事?」
彭澄意愣了愣,發現還真是這個理。
她前面光顧著不爽他在人前假惺惺出風頭,壓根沒有再往深里想。
那他這樣自相矛盾的選擇,該不會是為了照顧她吧?
所以,他才不滿意她在群里敷衍的夸贊,轉頭來私信敲打她了。
意識到自己以小人之腹奪君子之心了,彭澄意羞愧抿緊了唇,趕緊跟他滑跪:「哥,是你太耀眼了,我被閃瞎了,才沒能看清」
陳予白:「然后呢?」
彭澄意:「有空我會去看腦子的」
陳予白:「還有呢?」
彭澄意:「謝謝大哥的照顧」
彭澄意:「獻花.jpg」
陳予白:「你語文不是挺好的,怎么會詞匯如此匱乏?」
……
這狗難道要讓她寫一篇小作文贊美他才肯罷休嗎?!
彭澄意嘴角輕抽了下,忍著內心的無語回他說:「我還在吃早飯,不方便打字,回頭再寫作文夸你」
陳予白:「行,我截圖存證了」
彭澄意:「……」
-
雖然大部分人都同意了唱歌的節目選項,但體委依舊覺得軍體拳的觀賞性更強一些,唱歌也不一定能取勝,便在午休時找上了陳予白。
陳予白立在宿舍門口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你挑幾個軍體拳打得好的同學,在我們合唱團的前面表演,這樣節目不就更豐富了嗎?”
體委愣了愣,繼而眼睛一亮,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機智啊!不愧是狀元!”
陳予白淡笑了下,不著痕跡地卸掉了這部分的活:“軍體拳這方面你比我有經驗,所以你來負責組織如何?”
體委立馬歡快點了點頭:“可以啊!保證完成任務,為班級爭光!”
在他離開后,陳予白輕松了口氣,關上了宿舍的門。
凌柏舟瞥了眼坐回他下鋪的陳予白,由衷感慨了句:“講真,我一開始以為你會是那種對集體活動一點都不上心的人,沒想到你其實這么有責任心。”
陳予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垂眸看了眼手機。
午休都過了大半個小時了,彭澄意那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看來承諾給他的夸夸小作文,又要鴿了。
雖然他早就習慣了,她從小到大,開給他的各種空頭支票。
但,他頓了片刻,修長指尖點了點,給她的微信備注改成了「小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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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別出心裁的節目形式,再加上大家非常配合的練習,最終的文藝匯演上,彭澄意所在的七班贏下了第一名,收獲了最佳班級的獎狀。
匯演結束,軍訓也接近了尾聲。
雖然只有短短十天的相處,很多舍不得教官離開的女生,在告別情緒的渲染下,哭作了一團。
只有壓根就沒和教官熟起來的彭澄意,和搞不懂這苦日子終于結束了,到底有什么好難過的陳薇默默蹲在角落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你家在哪里呀,今晚會回去嗎?”彭澄意問。
“高新區那邊,等下結束了我就回去。”陳薇頓了下,問她,“你呢?”
“我家有點遠,在濱醫附近,但我今晚也想回家睡了。”彭澄意說。
“濱醫家屬院那里嗎?”
“對,你知道呀?”
陳薇點了點頭:“嗯,我奶奶家就在那里,她退休前是濱醫的藥劑師。”
彭澄意不禁眼睛一亮說:“那你如果周末去奶奶家的話,可以來找我玩!”
“有空會的。”陳薇淡笑了下,瞥了眼忙完班委事務在朝她們這個角落走來的陳予白,自覺站起了身,“我去給鄭欣悅送點紙巾,她哭得也太夸張了。”
彭澄意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我也去”,陳薇已經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片刻后,陳予白高大的身影籠罩在了她的頭頂。
他也不問她為什么不去跟教官告別,直接朝她伸出了手:“起來吧,已經可以解散回家了。”
“啊,那你等我回宿舍拿個書包。”彭澄意握住了他骨節分明的手,在他的助力下,從草坪上站起了身。
“就休息一天半,你還拿什么書包?”陳予白松開她的手,懶懶抄回了褲兜。
彭澄意拍了拍屁股上沾著的青草,撇嘴說:“一天半也不能空手回去啊,不然我媽肯定要說我,不思進取。”
“這不還沒開學?要進取什么?”陳予白挑了下眉梢。
“要……”彭澄意一頓,差點沒說漏嘴自己在預習高中的課程,趕忙話鋒一轉說,“做做樣子。”
其實她之前沒什么事是會瞞著他的。
但自從他不聲不響考了個市狀元后,倍感壓力的她突然就不想和他分享學習上的事情了。
她怕他知道后,也會去提前學習。
那她要在開學后的第一次考試中戰勝他就沒那么容易了。
她可以考得沒多好,但不能比他差。
否則,回家不得被周麗芬念叨死。
“哦。”陳予白看了她一眼,雖然在她臉上捕捉到了說謊的神態,但也沒再繼續追究。
畢竟他也沒有把心底藏著的秘密,都告訴她。
“那你去吧,我在校門口等你。”他淡淡道。
“嗯!”彭澄意走了兩步,又剎住腳步,回過了頭,“對了,張揚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陳予白懶洋洋地摸了下后脖頸:“他班里還有點事。”
“哦。”彭澄意又匆匆邁開了腳步,朝著宿舍的方向奔去了。
暮色落在了她搖晃的馬尾辮上,操場周圍的燈一盞一盞地亮起,照亮了她俏皮可愛的輪廓。
陳予白靜靜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手機在褲兜里震了震。
他才斂了眼神,滑開了手機——
張揚:「予哥,你們班解散沒啊?一起走不?」
陳予白頓了片刻,垂著眼回:「你先走吧,我們班還有點事」
-
當彭澄意拿上書包,呼哧呼哧趕到校門口時,門前的公交車站已經站滿了等車的學生。
她喘著氣,瞄了半天,也沒看到陳予白的身影。
奇怪,按理說,他那個身高應該很顯眼的才對。
怎么會,找不到。
彭澄意摸出手機,點開了他的微信頭像,快速輸入:
「你人呢?不會已經拋下我走了吧?!」
「不是吧,你這人,怎么可以這樣!」
「我要錘爆你的狗頭!」
發完,她一抬頭,33路公交車已經抵達了站臺。
車門打開,她在上車的人群里,忽然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張揚。
他不是班里有事嗎?
怎么這么快就到車站了?
彭澄意愣了愣,正猶豫要不要跟上去,和他一起走。
捏在手里的手機震了下,上面彈出了陳予白的回復:「回頭」
彭澄意下意識回過頭,只見陳予白手上拎著個塑料袋,從不遠處的便利店里走了出來。
他已經脫掉了軍訓時要求必穿的迷彩服長袖外套,松散系在了腰上。
只剩下里面略微緊身的迷彩短袖,隱隱勾勒出了他上身的肌肉線條。
不算多強壯,但是少年那種,恰到好處好看的薄肌。
兩人視線隔著門口穿行的學生相交,彭澄意微微恍惚了下。
忽然覺得他看起來,又有一點陌生。
或許是因為,他平時總套著松松垮垮的T恤,并讓人看不出,他原來還有肌肉。
男生發育后,天然就會有這樣的肌肉線條嗎?
還是這狗,什么時候瞞著她去健身了。
晃神思考間,身后的公交車,已經緩緩關上了車門。
少年也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微微朝她俯下了身,語氣吊兒郎當道:“我不就脫了件外套,怎么看呆了?”
彭澄意猛地回過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誰看呆了,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一聲不響地跑去了便利店,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餓了,路上還要很久,去買了點零食。”陳予白直起身,朝她揚了下手里的塑料袋。
“公交車那么擠,你還能吃零食?而且要不是你去買零食,現在我們已經坐上回家的車了!剛走了一輛。”彭澄意嗤了聲,腦袋還是往他塑料袋里探了下。
在發現里面都是她愛吃的零食后,她立馬一掃不開心,話鋒一轉說:“不過,上車前還是可以吃一下的,這個好麗友我要了。”
陳予白手往高處一舉,懶笑說:“你不是要錘爆我的狗頭嗎?”
撲了個空的彭澄意訕笑抬起了臉:“都是誤會,我現在可以親爆你的狗頭。”
“……”陳予白表情微妙凝固了下,手懸在了她的頭頂。
毫無察覺的彭澄意還在原地墊腳蹦高地去夠他手里的零食袋。
陳予白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皺著小巧的鼻尖,澄澈的眼睛倒映著街燈,似有水光在叮當亂晃,格外靈動可人。
鬼使神差地,他聽自己開口說。
“那你先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