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晨曦的到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高一(18)班激起了持續不斷的漣漪。
接下來的幾天,這位神秘轉學生成了全班,不,幾乎是全校矚目的焦點。
她的美毋庸置疑,但更讓人在意的是她那種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她安靜地上課,安靜地下課,安靜地去食堂(雖然大部分時間只是象征性地吃幾口),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仿佛自帶一個透明的屏障。
她不主動與人交談,對同學們的搭訕(尤其是趙小雅鍥而不舍的“采訪”)也僅以最簡短的詞語回應,禮貌而冷淡。她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融入集體的意愿,也沒有刻意彰顯自己的特殊。但這種極致的“安靜”本身,在熱鬧非凡的(18)班,就是一種最大的特殊。
唐思墨自然注意到了她。作為一名前醫生,他觀察人早已成為本能。洛晨曦的種種表現——過于完美的儀態、缺乏情緒波動的表情、對食物興趣缺缺、以及那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都指向一些可能的問題:比如長期壓力下的情感隔離,或者某種輕微的社交障礙?甚至……可能是更復雜的心理狀態。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初步觀察。真正讓唐思墨在意的,是那天她經過時,那股似曾相識的冷冽清香,以及她看向自己時,那轉瞬即逝的復雜眼神。
那味道,他一定在哪里聞到過。不是常見的香水,更像某種……混合了冷杉和薄荷,又帶著點極淡藥味的獨特氣息。記憶的碎片在腦海深處沉浮,卻始終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這天下午,是唐思墨的“心理健康與生活指導”課。他準備了一個關于“壓力識別與基礎放松技巧”的主題。
“現代生活中,壓力無處不在,即使是你們這樣的年輕學生也不例外。”唐思墨站在講臺上,用平和的語調開場,“適度的壓力可以轉化為動力,但長期過度的壓力,則會對身心健康造成負面影響,比如失眠、焦慮、食欲改變、注意力不集中等等。”
他一邊說,一邊用目光掃過下面的學生。
楚雨萱在偷偷剝一塊糖,眼神有點飄忽,似乎沒睡好。
蘇雪晴坐得筆直,但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面。
林雪見垂著眼眸,看似認真,但握筆的指節有些發白。
歐陽雪則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什么,眉頭微蹙。
趙小雅……趙小雅正用課本擋著,在下面瘋狂打字,大概率是在某個小群里直播課堂實況并附帶“唐老師今日顏值評分”。
而洛晨曦,依舊坐在她的靠窗位置。她沒有看唐思墨,也沒有看黑板,而是微微側頭,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側臉安靜得像一幅剪影。陽光透過玻璃,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唐思墨沒有點名,而是繼續道:“今天,我們不談大道理,我來教大家幾種簡單易行的即時放松小技巧。第一種,腹式呼吸法。”
他開始講解和示范,如何通過深長的呼吸來平復緊張的交感神經系統。
“大家現在就可以試試。坐直,但不要太僵硬,一只手放在腹部。吸氣時,感受腹部像氣球一樣慢慢鼓起,心里默數四秒;屏住呼吸,默數七秒;然后緩慢呼氣,感受腹部收回,默數八秒。重復幾次。”
學生們將信將疑地跟著做。一開始有些滑稽,有人忍不住笑場,但在唐思墨平靜的引導下,教室里漸漸只剩下平緩的呼吸聲。
唐思墨在行間走動,觀察大家的練習情況,適時地輕聲糾正:“楚雨萱,不用太用力,放松肩膀……對,就這樣。蘇雪晴,呼氣可以再慢一點……”
當他走到教室后半部分時,目光自然地落到了洛晨曦身上。
她并沒有看向他,也沒有看向任何同學,依舊維持著望著窗外的姿勢。但是,唐思墨敏銳地注意到,她的呼吸節奏發生了極其細微的改變——變得更加深長、平穩,胸腔的起伏幾乎微不可查,但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卻微微松弛開了一些。
她在跟著練習。而且,掌握得非常精準,甚至可以說……專業?
唐思墨腳步未停,心中疑竇更深。一個普通的高一女生,第一次接觸腹式呼吸法就能做到如此精準控制?這要么是天賦異稟,要么就是……早就學過。
他回到講臺,開始介紹第二種技巧:“漸進式肌肉放松法。這種方法是通過有意識地緊張然后放松身體各部位的肌肉群,來達到深度放松的效果。我們從腳趾開始……”
課程在一種相對寧靜的氛圍中進行。大部分學生都覺得這些方法新奇有趣,尤其當唐思墨用他那冷靜清晰的嗓音引導時,確實有種讓人心神安寧的效果。
下課前,唐思墨布置了一個小任務:“本周的小作業,就是嘗試把這兩種方法應用到實際生活中。比如睡前,或者感到緊張煩躁的時候。不需要寫報告,只要自己體驗就好。當然,如果愿意,可以在我們下次課分享感受。”
下課鈴響,學生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唐思墨注意到,洛晨曦是最后一個慢慢起身的。她將攤開的筆記本合上,放入書包,動作一如既往的從容。
就在她拿起書包,準備離開座位時,一張夾在筆記本里的紙片,輕飄飄地滑落出來,掉在了地上。
洛晨曦似乎沒有察覺,徑直向門口走去。
“洛同學,等等。”唐思墨出聲叫住她,走過去,彎腰撿起了那張紙片。
入手微涼,紙張質地很好。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本打算立刻交還,目光卻被紙上的內容吸引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筆記。
紙上用極其工整、甚至帶著某種冷冽美感的筆跡,畫著一幅精細的人體背部肌肉解剖簡圖!不僅僅是輪廓,主要肌肉群如斜方肌、背闊肌、豎脊肌等都用清晰的線條標出,旁邊還用極小但清晰的英文和拉丁文標注了名稱。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高中生會隨手畫的東西。即使是醫學院低年級學生,也未必能畫得如此準確、簡練。
唐思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洛晨曦停下腳步,轉過身。當她看到唐思墨手中的紙張時,那雙霧蒙蒙的琥珀色眼睛幾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你的。”唐思墨將紙片遞過去,目光直視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些什么。
“謝謝老師。”洛晨曦接過,聲音平淡,將它隨手夾回了筆記本。她的動作自然,仿佛那只是一張普通的草稿紙。
“畫得很專業。”唐思墨狀似隨意地評價道,“對人體結構感興趣?”
洛晨曦抬眸,對上他的視線。那雙淺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唐思墨的身影,卻依舊深不見底。
“只是隨便畫畫。”她回答,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以前……看過一些相關的書。”
什么書會教人用拉丁文標注肌肉名稱?唐思墨心中的疑云更重。
“哦?是什么書?說不定我也看過。”他追問,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洛晨曦沉默了兩秒,就在唐思墨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開口了,報出了一個英文書名。那是一本相當冷門、專業程度很高的運動康復學圖譜,通常只有相關領域的研究者或高端康復師才會涉獵。
唐思墨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本書,他的書房里正好有一本。是當年在韓國工作時,一位頂尖運動醫學教授送給他的。
“很巧,”唐思墨緩緩說道,觀察著她的每一絲反應,“這本書,我正好也有。作者在筋膜鏈理論方面很有見地。”
洛晨曦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變化。不是驚訝,也不是慌亂,更像是……某種意料之中的平靜?她輕輕點了點頭:“是的,他的觀點很獨特。”
對話似乎可以就此深入,但洛晨曦卻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她再次微微躬身:“老師,如果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
看著洛晨曦窈窕而安靜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唐思墨站在原地,眉頭微蹙。
太可疑了。
一個十六七歲的轉學生,身上帶著他似曾相識的獨特冷香,擁有近乎專業的醫學簡筆畫技能,閱讀著極為冷門的專業書籍,情緒控制力強得不像這個年紀的人,并且……似乎對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知道他能接上那本書的話題)。
她是誰?她從哪里來?她轉到(18)班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巧合嗎?
無數疑問在唐思墨腦海中盤旋。他走到窗邊,看向樓下。恰好看到洛晨曦獨自一人走出教學樓,她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走向校門或熱鬧的地方,而是轉向了通往學校后面那片安靜小花園的小徑。
背影孤直,透著一種與周圍喧鬧校園格格不入的寂寥。
“老師!老師!”趙小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丫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溜了回來,一臉興奮地湊到他旁邊,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樓下洛晨曦的背影。
“老師,你也覺得新同學很神秘對不對?”趙小雅壓低聲音,眼里閃爍著偵探般的光芒,“我這幾天多方打探,居然完全查不到她的背景!只知道她是從國外轉回來的,但具體哪個國家、以前讀什么學校,全都查不到!檔案干凈得像被加密過一樣!這絕對不正常!還有還有,她好像對您特別關注哦,我觀察過了,她雖然不怎么看人,但每次您上課的時候,她聽得很認真,而且……”
唐思墨收回目光,看向趙小雅:“而且什么?”
趙小雅神秘兮兮地說:“而且,她好像對您身上的某些細節特別留意。比如您寫字時的手勢,您說話時偶爾用的某個專業術語……她的眼神會有變化。雖然很細微,但我可是八卦女王趙小雅,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
唐思墨心中一動。看來注意到洛晨曦異常的,不止他一個。
“趙小雅,”唐思墨語氣嚴肅了些,“不要過度窺探同學的**。洛同學剛來,可能只是不太適應新環境。”
“知道啦知道啦,”趙小雅吐了吐舌頭,“我不會亂說的。不過老師……”她眨眨眼,“您不覺得,她和您有點像嗎?都是那種……嗯,看起來挺厲害,但又有點讓人看不懂的人。”
說完,不等唐思墨反應,趙小雅就笑嘻嘻地跑開了:“我去找雨萱吃甜品啦!老師拜拜!”
唐思墨無奈地搖搖頭,但趙小雅最后那句話,卻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跡。
他和洛晨曦……像嗎?
他再次望向洛晨曦消失的小徑方向,眼神變得深邃。
這個突然出現的轉學生,就像一把鑰匙,似乎不經意間,觸動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那些關于韓國、關于忙碌的行程、關于女團、關于傷痛與康復的模糊片段,似乎隱隱有了要串聯起來的跡象。
但還缺少最關鍵的一環。
洛晨曦……
你究竟是誰?又為何而來?
夕陽的余暉給校園鍍上一層金色,唐思墨知道,看似平靜的日常之下,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他這位保育老師要應對的,除了三十位性格各異的萌妹,現在又多了一個神秘莫測的謎團。
而他有一種預感,解開洛晨曦這個謎題,或許會牽扯出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