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一大早,江雨濃就往烏魯木齊天山國際機場趕。
從昨晚到早晨,他有種隱隱的不安,說不清的不安。
為此,他特意微信電話給吳茉莉,吳茉莉在香港出差,他囑咐她一路注意安全。
江雨濃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已經上了飛機。
“雨濃,你什么時間到家?”父親問。
“下午三點多落地浦東機場,到家也得五點左右。”
“剛剛,你媽媽給茉莉打了電話,茉莉比你還要晚一點,大約六點能到家,那等你們回來一起吃晚飯吧。”
“嗯。我給你們都帶了禮物。”
“雨濃啊——”父親在那面沉吟了一下,“你媽媽很希望帶著淺淺跟你去新疆住一段,她很喜歡你帶回來的光碟,十二木卡姆音樂,等你回來再說吧。”
“好啊,這次媽媽就可以跟我一起過來。我還有一年的援疆工作,而且熟悉了這里,到時候周末我帶她四處轉轉。”
“樓下咋這么吵鬧呢——”
“什么?樓下?”問這話時,江雨濃覺得胸口有點憋悶,從昨晚開始,他一直處于不舒服的狀態中。
“咱們小區樓下,我看到窗下聚集了很多人,還來了警車,不知道發生什么了——”父親那面說著。
“我媽呢?”問這話時,他心里一陣揪心的難受。
“你媽在淺淺屋里睡覺呢,她——”父親欲言又止。
“她怎么啦?”問話時,江雨濃沒想太多,只是順口。
“她有點不舒服,不過不打緊。待會我跟你媽一起做飯,等著你們回來。”
“爸,飛機滑行了,我要飛行模式了。”
“好,下樓太吵鬧了,我也下去看看發生什么事兒了。”
江雨濃收了線,閉上眼睛想小憩,可他根本睡不著,心里那份隱隱的不安潛滋暗長越發強烈。
而且心里還莫名的難受,無端的,無緣無故的難受。
他搞不懂什么情況,反正他被無邊無際的惶恐和不安圍裹著。
飛機飛行了七個多小時才緩緩降落,滑行的時候,江雨濃迫不及待打開手機,取消了飛行模式,消息叮叮咚咚地一個接一個進來。
工作群多半是中秋節的祝福表情包,同學群、親友群都是無關緊要的閑聊。
吳茉莉并沒給他打電話,倒是很少發微信的父親發過來一條信息:飛機落地,速回家。
時間在他飛行模式不久,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他摸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無人接聽,給母親打電話,同樣無人接聽。
難道,他們都沒在家?
難道,淺淺出了什么事兒?
他又急忙給吳茉莉電話,那端關機狀態,想必在飛機上。
江雨濃的不安導致他心慌,有種從未有過的慌張感。
他下了飛機就急急忙忙打車回家,一路上,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在出租車上,他又覺得自己在胡思亂想,家里沒人接電話也正常,爸爸媽媽都在廚房忙晚餐。
爸爸說了,等他們回來一起吃晚餐,晚餐他和媽媽一起做。
想著,江雨濃稍稍放松了些,但內心隱隱的不安怎么也不退去。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時,江雨濃的心跳加快,想的是媽媽燉的排骨湯該溫在砂鍋里了。
門開的瞬間,沒有聞到飯菜香,而是一屋子濃煙滾滾的煙味,煙味直撲江雨濃的鼻子。
室內沒開燈,借著對面大樓五彩斑斕的燈光,看到父親江哲枯坐在客廳陰影里,他打開燈,看到茶幾上煙灰缸堆滿煙蒂。
江雨濃心下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要大難臨頭。
“我媽和淺淺呢?”他手里拎著行李箱,問道。
“淺淺——被姥姥接走了。”父親江哲沙啞著聲音,從干癟的喉嚨里發出來,干澀難聽。
“我媽呢?”
“你媽......走了。”江哲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干癟又空洞。
“走了?去哪兒了?”江雨濃沒能理解,中秋節,媽媽盼望他回來,她怎么走了?
“在你登機前半小時,從十八樓陽臺跳了下去的。”
江雨濃手里的行李箱哐當砸在地板上,血液瞬間沖頂又驟然凍結。
“她——你說我媽——她跳樓了——這不是真的,爸,別開玩笑了。”說話間,眼淚已經決堤。
“我給你打電話說下面很吵鬧,等我下去看的時候,聽人家說有個女人跳樓了,不知道是誰家的。我擠進去一看,竟然是你媽媽,是她躺在那里......”他說不下去了。
“她好好的怎么會……”
“好好的?”江哲猛地抬頭,眼底布滿血絲,抓起茶幾上一疊泛黃的便簽紙甩過去,“你自己看!這是你媳婦吳茉莉逼她寫的!說她帶不好孩子,說她給淺淺做的飯菜沒按照她指定的食譜,說她故意浪費水電......全是指責!”
便簽紙上的字跡娟秀,最后幾張帶著明顯的顫抖,有幾處被淚水暈開。
江雨濃認出那是母親的字,秦素弦一輩子溫婉,連罵人都不會,卻在便簽上寫著“我會少喝水”“我再也不摸茉莉的護膚品”“我肯定不告訴雨濃,也不告訴江哲”“我不用保姆擦地板了,我自己擦,跪地上擦”......
江雨濃心里仿佛被插進一把尖刀,很疼很疼。
他立在門口,像一只雕像,無法挪動步子,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保姆呢?”他沙啞著,喉嚨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發音成了一件難事兒。
“保姆早在你這次去新疆,就被茉莉辭退了。”江哲一臉憤怒。
“她說你媽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憑什么花冤枉錢。你說咱家差錢嗎?我看就是有保姆礙眼,她不能隨便虐待你媽媽!她就是病態的虐待狂!她心里有病,導致你媽媽得了抑郁癥。”江哲吼道。
“她抑郁了,我們竟然都不知道,這次來,她才告訴我很多真相,但我感覺,她還是隱瞞了許多,因為她怕影響你和茉莉的感情。”說這句話,他的情緒里多半是哀傷。
“你媽媽,她一直在委屈自己。”江哲的聲音越來越低。
江哲是個制作古箏古琴的匠人,十**歲學了手藝開始制作古琴,在揚州開了個琴行,吳茉莉沒生淺淺的時候,秦素弦在揚州經營素弦琴行。
秦素弦彈了一首好古箏,喜歡古琴古箏,賣古箏時,常常彈奏給顧客聽。
吳茉莉生了淺淺,秦素弦來上海幫他們帶小孩,琴行雇人經營。
“我常年在揚州做古琴,每次打電話,你媽都只說挺好,說茉莉懂事,說孩子乖。我上周來的上海,才發現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晚上躲在衛生間哭,說茉莉只要一瞪眼,她就嚇得渾身發抖。我本來想等你回來,跟你好好談談,讓你媽帶著淺淺跟你去新疆......可她等不及了,茉莉昨天打電話說晚上要回上海,你媽她……她是被嚇的啊!”
“媽媽跟我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我怎么說呢,我給她打電話問起保姆,她支支吾吾的。”江雨濃聲音低低的,自言自語,眼睛里是無盡的哀傷。
“我想見見媽媽。”他費力地說出這句話。
“她在火化場,停尸間。”江哲再度哽咽。
這個中秋,對于江雨濃是萬劫不復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