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周末,老譚校長說,跟蘇小梨一起考進來的還有兩個也是研究生,等周一領導班子開會研究教學分工,讓工會主席帶她去寢室安排住宿,還有食堂諸事。
蘇小梨和熱娜一個寢室,熱娜很熱情,說她是莎車人,家在鄉下,這周末她不回家,要上街買點隨身用品。
蘇小梨人生地不熟,便約了次日一起逛街。
“我叫著一聲王景瑜老師,你不介意吧。他也是這次考進來的研究生。”熱娜普通話還不錯,就是有點明顯的維族腔調。
“好啊,正好認識一下,以后就是同事了。”蘇小梨應聲答應。
“那我成立一個群,咱們三人的小群。就叫三個臭皮匠吧,不是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說著熱娜建立了一個小群,王景瑜和熱娜的微信名字都是他們本人名字,蘇小梨的名字也很好記,溫柔一刀。
次日,三個人約了在校門口碰頭,蘇小梨看到王景瑜第一眼印象,這人適合當體育老師。
健壯、結實、黑臉膛,帥氣說不上,但有股子陽剛之氣。
他見到蘇小梨的時候,不知為什么,眼睛一亮,沒了等在校門口前的落寞無聊,精氣神一下子提了上來。
整個人容光煥發。
“小梨你好!”他友好地伸出手,一只大手。
“王老師你好!”蘇小梨跟他握手。
“以后叫我景瑜吧。”
熱娜當即喊道:“景瑜、小梨,咱們出發——”
熱娜很活潑,跳著腳,扭著腰肢,走在前,王景瑜和蘇小梨跟在后面。
秋日的莎車天氣暖洋洋的,熱娜穿著民族色彩濃厚的艾德萊斯綢襯衫,鑲嵌著珠子的黑色絲絨馬甲,黑色裙子,時不時地轉一圈,裙擺被轉得嘭地張開,在空中兜出一個完整的圓,又隨著動作慢慢落下來。
漫步在莎車的街巷,蘇小梨望著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頗有感慨,這里沒有京市的快節奏,舒緩,不疾不徐,像潺潺溪流。
雖說是縣城,完全不同于她所在的黑龍江縣城,這里的建筑很有特色,墻體多是當地的黃土夯筑,顏色是溫潤的土黃色,經年累月被曬得泛著淺棕光澤,部分墻面還留著雨水沖刷出的淺痕,像天然的紋理。
“這里的異域色彩濃厚,來的時候我到了喀什,發現喀什古城跟我從前見過的所有古城都不一樣,好多古城建筑都大同小異,但新疆不一樣。濃郁的維吾爾風情。”蘇小梨一面走,一面說著。
王景瑜斜睨著蘇小梨,“我也是第一次來新疆,不過在烏魯木齊轉機,只在機場里呆著沒出去,而后直達莎車了。”
熱娜介紹道,“門窗是建筑的點睛之筆。”
幾個人向商鋪兩側的門窗看去,門楣上多數刻著葡萄藤與幾何紋的組合木雕,涂著暗紅或墨綠的漆。
窗戶是鏤空的星月紋或纏枝紋,窗框邊緣嵌著淺藍、米白的瓷磚,陽光透過時會在地上投下細碎的花影。
剛出爐的烤包子從土馕坑里拎出來,外皮脆得掉渣,羊肉和洋蔥的香氣混著炭火味,飄過半條街。
王景瑜閉上眼睛,大口呼吸著包子飄來的香氣,“這里比我想象中要好許多。”
“同感。”蘇小梨說道。
這時熱娜停住了腳步,指著面前一家名叫“老茶館”的牌匾說道:“這可是莎車的金字招聘店鋪,別看牌匾樸素,這是莎車最火的一家茶館,走,請你倆喝茶。”
“有我一個大男人在,怎么能讓女孩子請喝茶,我請你倆。”王景瑜爭著要請。
熱娜堅持道,“我盡地主之誼,下次你請。”
三個人走了進去。
蘇小梨有點震驚,這哪里是牌匾樸素,里面更樸素。
不愧叫老茶館,老房子,別說精致裝修了,壓根沒有裝修。
墻壁被柴火熏得黑黑的,斑駁的墻壁上掛著舊照片,這里沒有單間雅座,四行長條桌子,桌子上鋪著一層地板革,地板革上面壓著大玻璃磚,普通的鋼木結構的舊椅子。
墻角兩件木制舊家具,上面落滿了灰塵,一臺老電視放著90年代的維語電視劇......維族老人圍坐在木桌旁嘮嗑、抽莫合煙、掰馕蘸茶。
有個小里間,紅艷艷的灶膛里噼噼啪啪燃著木塊、灶臺上兩口大鍋滾著沸水、一排精美的陶瓷茶壺滿是歲月痕跡。
走進來的時候,蘇小梨有點恍惚,仿佛回到小時候,舊時光,她居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大有夢一場的感覺。
三個人剛坐下來,熱娜接了個電話,急吼吼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家里有點事兒,我得趕回去,下次請你倆喝茶。”
“快去吧忙吧,不用管我們,以后喝茶機會多著呢。”蘇小梨說。
王景瑜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
他們要了一壺茶,每人兩個囊,茶水和囊上來之后,王景瑜接到學校教務主任楊樹禮的電話,說學校有點體力活需要他幫忙,他抬頭對小梨說,“真是不巧,你自己喝茶吧,我得回學校,楊主任叫我呢。”
“去吧。”蘇小梨說著給自己倒了茶水,拿起囊嘗了一口,茶水是普通的磚茶,沒什么特別,甚至不是什么好茶。
囊也是普通的一元一個的囊。
王景瑜走了,兩側的長條桌前坐著幾個維族老人,蘇小梨忽然有點激動。
這家老茶館說安靜呢,也不是,電視里播放著維語電視劇,老人們也用小梨聽不懂的維語交流著,但給人感覺就是安靜。
蘇小梨忽然意識到,是內心的安寧靜謐,所以她才覺得這里安靜。
在京市的時候,每天奔波勞碌,一切都是快快快,而這里節奏舒緩,讓她覺得一顆飛奔的心終于不再奔跑。
她有流淚的沖動,事實上,一顆淚珠已經從臉頰滑落。
沒有郝帥的消息,也讓她心生難過。
手機振鈴響起,居然是郝帥的來電。
她興奮地秒接,多么希望他三叔說的都不是真的,她存在一絲幻想的。
“小梨——”
“嗯——”她還沒有告訴他,她已經在新疆了。
半晌,那邊少有的難以啟齒的停頓,“小梨,我三叔和我三嬸,他們找過你了吧?”
“是的。”小梨的心越發向下沉,他這是開門見山,入京先斬意中人!
意料之中,還是不愿意接受,甚至還存在僥幸。
“我三叔和我三嬸給我介紹了首長的女兒,我頂頭上司的女兒,我是心存抵觸的,根本不想去,沒辦法——”
蘇小梨的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滑落......
“小梨,我跟首長的女兒見面之后,不是我想象中的刁蠻公主,她為人很隨和,脾氣很好,我對她印象挺好的......”
“你是要跟我夸贊首長女兒嗎?我不想聽,也不喜歡聽!”小梨沙啞著聲音說。
“你想說什么直說吧!”蘇小梨不想聽他繞彎子了。
郝帥輕咳了一聲,“小梨,對不起。自從我見了首長的女兒,我才知道什么叫愛情。當初我們都不懂愛情,你一定能碰上比我更好的。”
他已經夠好,她不會碰上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他那么帥,她到哪里找那么帥的人去,他性情溫和,會哄人,還給她零花錢,反正,他各種好,這時統統都出現。
蘇小梨抽噎著,“如果我也是首長的女兒,你就不會移情別戀了。”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不想傷害你,可拒絕總是免不了傷害,抱歉。”
“不用抱歉,感謝在我人生灰暗的日子里,有你陪伴,我很感激你。”
這是真心話,在她艱難的時候有他,只是,現在,怕是她人生最為艱難的時刻,她要孤軍奮戰了。
她抽噎著,“祝福你們!”
“小梨,有困難,你可以找我——”
“算啦,我不想當小三。”
“小梨——”
“我很好。”說著,小梨掛了郝帥的電話。
她很好,她好個屁!
糟糕透了。
果然,被分手。
她手指顫抖著劃開微信,拉黑了郝帥,還有通訊錄里的郝帥,還有微博,還有QQ,還有抖抖,還有某紅薯,還有某手手,所有所有統統拉黑。
因為她介意!她無法做到了然,無法無動于衷,無法釋懷,甚至無法忘記,只有拉黑能讓她的心得到片刻安慰。
她哭得泣不成聲,對面坐著一個維族老人,拿著馕掰開,緩慢地蘸著茶水,慢慢咀嚼著,眼睛看向上方的電視,漠視了她的存在。
此刻,她很感激老人對她的漠視。
蘇小梨在這里哭個痛快,沒人打擾她,甚至沒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新疆人原來是如此的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