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
春江七中,高三(7)班。
暑假的尾巴,被“補課”的牢籠齊根剪斷。
午后兩點。
一天中最燥熱的時刻。
老舊的吊扇有氣無力地“嘎吱”作響,攪動的熱風非但沒帶來涼意,反而將窗外香樟樹上聒噪的蟬鳴、粉筆灰的嗆人氣味、以及六神花露水混合著汗液的味道,均勻地糊在五十二張年輕卻疲憊的臉上。
教室里唯一的活氣,是筆尖劃過粗糙卷子的“沙沙”聲。
密集得像無數春蠶在啃食桑葉。
黑板上方。
“距高考僅剩288天”的血紅大字,是班主任張國偉親自寫上去的。
筆鋒頓挫間,能看出他手腕的蠻勁。
那股“你們都得給我考上”的執念,幾乎要從墻上滴下來。
而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全班公認的“風景區專座”。
林允寧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食指輕點木質桌面。
節奏懶散,卻精準。
他的面前,是一張《數學單元測試卷——概率與統計》,嶄新如初印。
不是沒來得及寫,而是壓根沒想寫。
他瞇著眼睛,看向窗外,目光穿過陽光、穿過香樟樹的縫隙,神情若有所思。
他不是在發呆,而是在消化一個事實——
他的人生,被強制回檔了。
幾分鐘前,他還是坐擁千萬粉絲的DOTA直播大神“寧皇”。
潮水般的彈幕還在眼前滾動……
【我的寧皇,無限猖狂!】
【刀圈彭于晏,人帥嘴又賤!】
【……】
下一秒,意識抽離。
再睜眼,就從二十年后那個屬于電競、資本與流量的黃金時代,回到了這個連諾基亞短信提示音都顯得格外刺耳的2005年。
滿級神裝的大號,被毫無道理地刪檔了。
“我靠,寧哥,你醒了?”
胳膊被同桌宋子陽用圓珠筆尾巴不輕不重地捅了一下,壓低的聲音里滿是劫后余生的驚恐:
“真勇啊你!敢在‘張老邪’的課上睡覺!”
林允寧側過頭,一張熟悉的,白皙得有些過分的臉湊了過來。
宋子陽正鬼鬼祟祟地把一根白色耳機線往寬大的校服袖子里塞。
極其微弱的旋律,斷斷續續鉆進林允寧的耳朵——
“……別等到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遺忘了我……”
林俊杰剛火起來的《一千年以后》。
音質渣得像是被水泡過,還帶著電流的滋滋聲。
得,確認了,這該死的青春。
林允寧自嘲地翻了個白眼,內心輕嘆。
房子、車子、九位數的存款、冠軍獎杯……一夜清零。
眼前,只剩下這張散發著廉價油墨味的狗屁卷子。
讓他一個在世界之巔見慣了資本風浪和人性博弈的靈魂,回來跟一群連荷爾蒙都無法自主控制的小屁孩卷高考?
老天爺,你這版本更新的是個什么玩意兒?
“篤、篤、篤。”
規律的腳步聲從講臺傳來。
硬底皮鞋底敲擊水磨石地面,不疾不徐,每一下都像踩在全班同學的心尖上。
數學老師兼班主任,張國偉,正背著手,邁著他標志性的“死亡巡視”步法,緩緩走下講臺。
所到之處,空氣都仿佛稀薄了幾分。
前排同學的后背繃得更直了。
宋子陽幾乎要把頭埋進臂彎里,活像一只受驚的鵪鶉。
而張國偉那雙藏在厚重黑框眼鏡后的眼睛,像兩枚一萬流明的探照燈,精準地鎖定了林允寧卷子上那片刺眼的空白。”
他的腳步,停了。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
林允寧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只是修長的食指和中指,開始在粗糙的木質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出極富節奏感的鼓點。
這是他前世留下的習慣,一旦進入高強度思考或者……感到極度無聊時,手就不受控制。
記憶中,“張老邪”最擅長這種壓迫式教學。
用巡視制造焦慮,用公開羞辱來樹立權威。
招式很老,但對付這群高三學生,百試百靈。
若是十七歲的林允寧,此刻或許已經手心冒汗。
可現在,這點班主任級別的“Boss氣場”,在他眼里,甚至不如前世一場普通的水友賽來得有壓迫感。
他甚至懶得去回憶那些早已生銹的數學公式。
反正按照上一世的劇本,暑假過完他就輟學了。
然后一頭扎進網吧,開啟另一條通往世界之巔的路。
所以,學這玩意兒有什么用?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一道幽藍色的半透明光幕,毫無征兆地在他眼前展開,只有他自己能看見。
【學霸模擬器】
【當前知識模塊】
高中數學(概率與統計):LV.0一竅不通
高中物理(力學):LV.0一竅不通
高中英語:LV.1概念認知
……
【模擬時長儲備:100小時00分鐘】
【天賦:無】
【自由天賦點:0】
“嗯?”
林允寧指尖的鼓點出現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停頓。
眉梢微微一挑。
這就是……重生附贈的新手大禮包?
學霸模擬器?
讓他一個戰術大師,轉職來當小鎮做題家?
搞錯了吧,這外掛是不是發錯服務器了?
“噠。”
一聲清脆的敲擊,將林允寧的思緒拉回現實。
張國偉已經站在他桌邊,枯瘦有力的食指關節,正停留在他的空白卷面上。
全班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坐在第二排的學習委員,秦雅,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中性筆。
她悄悄把洗得有些發白的校服袖子又往下拉了拉,遮住袖口磨破的線頭,回頭投來一絲擔憂的目光。
卻在接觸到林允寧平靜眼神的瞬間,又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轉了回去。
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著。
“林允寧。”
張國偉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半個小時,卷子比你的臉還干凈。”
他看著林允寧那張帥得氣人卻又滿不在乎的臉,怒火“噌”地一下就頂到了天靈蓋:
“你看著我!你中考全縣第三考進來的時候,拍著胸脯跟我保證,說以后要考燕大物理系!
“那股勁呢?嗯?怎么,牛皮吹完了,現在連裝都懶得裝了?
“還是說,你覺得你那張臉能直接當錄取通知書用?讓外面的網吧老板給你發一個?”
尖酸刻薄的話語像針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林允寧終于抬頭。
他那雙桃花眼像剛醒來的貓,懶散、無波。
“我在想題。”
他說。
張國偉冷笑一聲。
“你要是想題,香樟樹也能開花。”
他指了指墻上的掛鐘,聲音陡然拔高,對著全班下了最后通牒:
“還有十五分鐘下課!今天這張卷子,誰敢交白卷,明天就在升旗儀式上,給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做檢討!”
“嘩——”
全班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
前排幾個埋頭刷題的尖子生,幸災樂禍地抬起了頭。
后排幾個早就放棄治療的差生,則投來了“兄弟走好”的同情目光。
第一排,梳著一絲不茍三七分發型的班長趙宇軒,扶了扶眼鏡,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收斂。
這種公開處刑差生的戲碼,他一向樂見其成。
尤其是對林允寧這種空有長相卻不學無術的家伙。
宋子陽在桌子底下瘋狂地踢著林允寧的腳,牙縫里擠出氣音:
“寧哥,隨便寫兩筆,服個軟啊!”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林允寧非但沒有拿起筆,反而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個人更深地陷進了椅子里。
那姿態,不像是在放棄。
更像是……無聲的示威。
張國偉的太陽穴青筋暴起,嘴唇氣得發白。
這是他執教生涯中從未遇到過的挑釁!
“好!好!”
他怒極反笑,“林允寧,你當個混子還覺得自己挺光榮是吧?爛泥扶不上墻!我告訴你,游戲不能打一輩子!你今天……”
“張老師。”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咆哮。
林允寧依舊靠在椅背上,只是微微偏過頭,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懶散的桃花眼,此刻清明得有些駭人。
他看著暴怒中的班主任,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緩緩說道:
“話別說太早。”
全班死寂。
落針可聞。
張國偉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允寧的視線掃過墻上的時鐘,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弧度,終于清晰了起來。
“不是還有十五分鐘么?”
說完,在張國偉錯愕和全班同學窒息的注視下,林允寧旁若無人地——
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
張國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揚起手就要拍桌子。
而林允寧的意識,已經沉入了那片幽藍色的光幕。
交白卷,被叫家長,升旗儀式上念幾千字的檢討,外加未來兩百多天被張老邪重點“關照”。
沒想到剛一重生,就惹了這么多麻煩。
“嘖,真夠煩人的,想安安靜靜當個廢物都不行。”
“系統,是吧?”
“初始時長100小時,全部注入‘高中數學(概率與統計)’。”
“還有十五分鐘,陪你們玩玩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