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嘉誠第二次參加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
去年,他以一分之差與省集訓隊之交臂,飲恨而歸。
為此,他幾乎放棄了所有娛樂,將整整一年的課余時間都砸進了舒幼生和程稼夫的習題集里。
今年,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江東省省隊,然后保送燕大物理系。
作為金陵外國語學校的尖子生,這并不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當考試開始的鈴聲響起時,許嘉誠深吸一口氣,熟練地擰開中性筆的筆帽。
偌大的階梯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這,是他熟悉的戰場。
他快速掃過卷子,心先是沉了一下,隨即又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興奮。
今年的題,比去年難得多。
這對那些基礎不牢、只會刷題的“偽學霸”來說,肯定是災難。
但對他這種真正理解物理模型的人而言,卻是最好的“篩選器”。
開考不到四十分鐘,他就干凈利落地解決了所有選擇題和填空題。
開始攻關第一道大題時,他習慣性地抬起頭,掃視了一眼整個考場。
這是一種戰略性的觀察,也是一種無聲的示威。
大部分考生都緊鎖眉頭,滿頭大汗,顯然陷入了苦戰。
前排那個來自金陵師大附中的老對手,筆尖在草稿紙上反復涂改,顯然被第一道電磁感應的復合場模型給繞了進去。
許嘉誠的目光掠過另一個穿著“春江七中”校服的男生。
那人看起來還算沉穩,應該是那所鄉下學校的頭牌。
但此刻,他也同樣滿頭大汗,臉色蒼白,正對著一道填空題唉聲嘆氣。
“不過如此嘛……”
許嘉誠不禁冷笑一聲,果然,物理競賽的戰場,終究是他們這些名校的主場。
他的目光繼續移動,最終,定格在了考場后排靠窗的那個位置——開考前那個拿著Goldstein《經典力學》裝模作樣的“春江七中裝逼犯”。
然后,許嘉誠愣住了。
那個帥得有些過分的男生,根本沒有答題。
他甚至連筆都沒拿,只是單手撐著下巴,側臉對著窗外的陽光,一動不動。
那雙深邃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卷子,沒有焦慮,沒有緊張,平靜得像是在欣賞一幅與自己無關的風景畫。
他那副仿佛與生俱來的松弛感,與考場內劍拔弩張的氛圍格格不入。
好像他不是來考試的,而是來曬太陽的。
“這人閑的過分了吧,跑考場來裝逼?”
由于角度的原因,他看不到那個男生的卷子,但考試只過去四十分鐘,絕對達不到做完所有題目,能夠放空的地步。
結論就是:這家伙純粹是來湊數的。
有這時間,干什么不好?
物理競賽考場上又沒有妹子,誰有閑工夫看你耍帥?
許嘉誠在心底嗤笑一聲,不再理會,重新將注意力投入到自己的卷子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當許嘉誠攻克到第四道大題時,遇到了一點麻煩。
他煩躁地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下意識地又飄向了那個“裝逼犯”。
那家伙終于動了。
但他依舊沒有在答題卷上寫字,而是在一張雪白的草稿紙上,不緊不慢地寫著什么。
寫幾行,停一下,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推演。
整個過程悠閑得像是在寫一封情書。
“嘩眾取寵。”
許嘉誠在心里給他下了定義。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巡視的、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監考老師,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反常。
他邁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窗邊,看似是在檢查考生的準考證,目光卻狀似無意地落在了林允寧的草稿紙上。
然后,許嘉誠就看到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那個監考老師,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了原地。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腦袋幾乎要湊到林允寧的肩膀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草稿紙。
鏡片后的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放大。
他臉上的表情,在短短十幾秒內,完成了從“疑惑”到“震驚”,再到“難以置信”,最后化為一種近乎于“見鬼”的驚駭!
甚至,許嘉誠還看到,那位老師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什么情況?作弊被抓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因為那個老師并沒有收走草稿紙,也沒有出聲警告。
他只是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奇跡一般,呆呆地站了足足半分鐘,才仿佛大夢初醒般,僵硬地挪開了腳步。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許嘉誠如坐針氈。
他一邊要和卷子上那些該死的題目搏斗,一邊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瞥那個角落。
他發現,那個監考老師,幾乎每隔五分鐘,就要找個借口“路過”一次。
每一次,都像個虔誠的信徒去朝圣一般,偷偷地、飛快地瞥一眼那張神秘的草稿紙。
許嘉誠的心,徹底亂了。
……
“叮鈴鈴——”
考試結束的鈴聲,如同救贖的號角。
許嘉誠長出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惡戰,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今年初賽的壓軸題極難,他兩個小時不到就解決了前面五道大題,但最后一題竟然卡了一個小時。
居然差一點沒做完。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答卷,雖然只來得及檢查一遍,但應該不會有什么大紕漏。
進入復試,肯定穩了。
他站起身,收拾好文具,一股強烈的優越感混合著劫后余生的疲憊,讓他感覺無比舒暢。
他看到那個“裝逼犯”也站了起來,輕輕摸了摸手腕上那個洗得有些脫毛的白色運動護腕,將那張寫得滿滿當當的草稿紙整齊地對折,塞進了褲兜里,臉上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考場外,哀鴻遍野。
“最后一題也太變態了吧?在光滑半球面內給個初速度v?,這運動軌跡……我方程列出來,算了十分鐘都沒解出來!”
“我也是!那玩意兒又動量守恒又機械能守恒,還得分析支持力,簡直不是人做的!”
那個來自春江七中的“頭牌”,臉色慘白地走出來,只對同伴搖了搖頭:
“最后一題,我只寫出了第一問的守恒方程……”
許嘉誠聽著周圍的哀嚎,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他和他那幾個金陵外國語學校的同學聚在一起,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
“最后一題不難,就是計算煩。第一問聯立兩個守恒方程就行。第二問在最低點做受力分析,找到臨界條件,當球面對質點的支持力N剛好等于零時,就是剛好能完成運動的條件。我算出來了,只要v?大于一個關于M、m和R的表達式就行。”
他的同伴立刻附和:“對,我也是這個思路!標準解法!”
他正享受著眾人投來的、混雜著羨慕與敬佩的目光,忽然看到那個“裝逼犯”從他身邊路過。
而一個壓抑著不甘的聲音同時傳來:
“林允寧,最后那道題……你怎么解的?那個支持力的表達式……”
他沒有問做沒做出來,而是問怎么做,好像從來沒懷疑過對方會卡在那道壓軸題上一樣。
一股鬼使神差的沖動,讓許嘉誠停下了腳步。
他內心冷笑。
好戲來了。
他準備好聆聽一場菜雞互啄的討論了。
然而,他聽到的,是那個懶洋洋的、仿佛剛睡醒的聲音。
“支持力?”
那被叫作“林允寧”的高大帥哥歪了歪頭,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為什么要算那個?那是約束力,在拉格朗日體系里,是天然被消掉的,根本不用管。”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許嘉誠的腦海中炸響!
約束力……不用管?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分析受力有錯?
他還沒想明白,就見林允寧頓了頓,打了個哈欠,看著提問者迷惑的眼神,難得地耐心了一次:
“呃,最后一道題我直接用歐拉—拉格朗日方程求解的,滑塊在球面上運動,自由度是2,取兩個廣義坐標,算出滑塊的拉格朗日量,再代回歐拉拉格朗日方程化簡就行了,比用牛頓定律硬算快得多。”
許嘉誠聞言,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拉格朗日量……分析力學……
這家伙……他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像另一個維度的語言。
他真的會!
他真的在用大二,甚至大三才會學的理論力學方法,對高中物理進行降維打擊!
他不是在裝逼,他是真的牛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