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至淵那句“提前試試真正的科研”,終于打動了林允寧。
想要去找沈知夏,想要敲開美利堅高校的大門,科研,無疑是最有力的叩門磚。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干脆利落。
韓至淵笑了,那笑容里,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他站起身,帶著林允寧走出了辦公室:
“走吧,既然來了,帶你看看我們平時都玩些什么。”
兩人重新回到了那個充滿了未來感的實驗區。
這一次,不再是走馬觀花。
韓至淵指著那臺如同銀色巨獸般盤踞在房間中央的超高真空分子束外延設備(MBE),用盡量通俗易懂的語言介紹道:
“這臺機器,簡單說,就是一個‘原子打印機’。真空度比外太空還高,我們在這里面,把不同的原子,一層一層地‘噴’到一塊比指甲蓋還小的基片上,像搭積木一樣,長出我們想要的、自然界里不存在的人造晶體。”
他帶著林允寧走到旁邊一臺更加精密的高真空超低溫掃描隧道顯微鏡(STM)前,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幅由無數亮點構成的、完美的六邊形蜂窩狀圖案。
“這是我們剛長出來的一塊‘拓撲絕緣體’單晶的表面,”
韓至淵指著屏幕,“每一個亮點,就是一個原子。你看,在STM的探針下,我們能親眼‘看’到物質最基本的結構。”
林允寧湊近屏幕,看著那幅由原子構成的、充滿了奇妙對稱性的微觀宇宙圖像,感覺自己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物理競賽里那些復雜的力學模型、電磁場問題,在這幅真實的、能夠“看見”原子的圖像面前,都顯得有些蒼白。
原來,物理是可以被“看見”的。
“韓老師,”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如果……我想看懂您做的這些東西,需要學些什么?”
“你問到點子上了。”
韓至淵贊許地點點頭,順手從實驗室邊緣的書架上抽出三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英文影印版教材,放在桌上。
朗道的《力學》、Griffiths的《量子力學導論》、Kittel的《固態物理導論》。
“這三本教材,涵蓋了凝聚態物理入門的大部分知識。”
韓至淵的聲音恢復了學者特有的嚴謹,“寒假來之前,把這三本看完。不用全懂,能把課后的習題,獨立做出來一半,就算你入門了。到時候,我會考你。”
門外,正好端著水杯路過的李默和陳正平聽到了這句話,差點把下巴驚掉在地上。
“三本?!”
李默壓低聲音,一臉驚恐地對陳正平說,“韓老魔瘋了吧?光一本Kittel,我們當初都啃了一個學期!他讓一個高中生……一個學期看完三本?還要考他?”
陳正平也是滿臉錯愕,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韓老師對天才,果然有自己獨特的“培養”方式。
這考驗,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勸退”。
辦公室里,林允寧拿起那三本書,快速翻了翻。
朗道那簡潔到冷酷的數學語言,Griffiths里充滿哲學思辨的量子詮釋,Kittel中包羅萬象的固體理論……
每一頁,都像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他合上書,抬起頭,用一種極其認真的語氣問出了一個讓門外兩人差點跪下的問題:
“韓老師,離寒假還有好幾個月呢,只有這些嗎?”
韓至淵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
林允寧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努力組織著語言,“這三本,好像都已經是具體的物理理論了。但支撐這些理論的‘數學框架’,我好像還不太夠。比如,我聽您組會討論時,大家都在說‘群表示’、‘張量’,陳師兄的ppt里面也到處是倒格矢和布里淵區……這些東西,我光靠現有的數學知識,好像沒法完全理解。”
他看著韓至淵,眼神清澈而坦誠:
“您能不能……再推薦幾本數學方面的書?我想知道,從我現在的水平,到能順暢地讀懂您剛才說的那幾本書,中間的‘數學階梯’,大概是什么樣的?”
“噗——”
門外的李默,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
瘋了,這小子絕對是瘋了!
嫌三本書不夠,還主動要加數學的?他以為知識是大白菜嗎?!
韓至淵也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狂妄和炫耀,只有一種對知識最純粹的、近乎于饑餓的渴望。
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溫和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棋逢對手般的朗聲大笑。
“好!好小子!有意思!”
他放下茶杯,走到自己的白板前,拿起筆,一邊寫一邊說:
“行!我今天就給你開一張通往‘世界盡頭’的書單!”
“數學物理方法,Arfken的《Mathematical Methods for Physicists》;群論在物理中的應用,看看Dresselhaus的《Group Theory》;想理解拓撲,可以先看看Nakahara的《Geometry, Topology and Physics》……”
他龍飛鳳舞地在白板上寫下了滿滿一墻的書名,那陣仗,讓門外偷聽的陳正平和李默看得頭皮發麻。
“這些書,有些國內沒有影印版,你想要的話,等下我可以借給你。”
韓至淵寫完,扔下筆,回頭看著林允寧,“對了,你MSN號多少?我晚上回去發幾篇相關的綜述給你,如果這些都能看懂了,那就說明你的基礎知識足夠了。”
“謝謝韓老師。”林允寧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MSN賬號。
“好了,我也不多留你了”
韓至淵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容易來一次金陵,考完試,好好放松一下。”
……
下午,招待所那間散發著淡淡潮濕氣味的房間里。
林允寧整理完韓致淵給出的震撼書單后,感覺有些氣悶,便下樓想買瓶水透透氣。
招待所一樓大廳空蕩蕩的,只有走廊盡頭那間乒乓球室還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好奇地走過去,發現其他學校的學生早就結伴出去逛夫子廟了,只有秦雅一個人,正坐在一張掉漆的乒乓球臺前,借著頭頂那盞昏暗的白熾燈,埋頭在一摞厚厚的數學練習冊里,眉頭緊鎖。
她的面前,放著一包已經吃了一半的廉價小面包。
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推演過程。
為了解一道多項式的題目,她正用同一種方法,不厭其煩地進行著第三次嘗試,專注得連招待所阿姨過來打掃衛生沒聽見。
林允寧看不下去了,他走過去,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冰涼的乒乓球臺。
“喂,學委大人,好不容易來一次金陵,還這么拼命?”
秦雅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抬起頭,看到是林允寧,臉頰瞬間就紅了。
林允寧接過她的練習冊,都是些聯賽A卷難度的模擬題。
他發現秦雅的基礎非常扎實,只是容易陷入思維定式。
“你看這道題,”
他指著一道關于多項式根部分布的問題,“你用參數方程硬算,走了六七步,對吧?”
秦雅點了點頭。
“太慢了。”
林允寧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函數圖像,他三言兩語,就用更直觀的幾何圖像,幫她點通了那幾個卡住的地方。
秦雅聽得入了迷,看著他在草稿紙上畫出的那些簡潔而優雅的示意圖,感覺自己過去那些死板的公式,仿佛都活了過來。
當林允寧講完最后一道題時,才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你現在的問題,不是題做得不夠多,而是做得太多,腦子都生銹了。”
秦雅有些不知所措地攥著衣角:“可是……我總覺得還有好多東西沒掌握。”
“你基礎已經夠扎實了,”
林允寧看著她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有些好笑地合上了練習冊,隨口問道,“梁立峰他們呢?也跟你一樣在‘頭懸梁’?”
“沒……沒有,”
秦雅小聲說,“他們……他們考完物理,都說要去夫子廟轉轉,放松一下……”
“那還等什么?”
林允寧站起身,順便也將她拽了起來,臉上是那種懶洋洋卻不容拒絕的笑容。
“走吧,臨時抱佛腳沒什么用。
“我帶你去找大部隊,一起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