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金陵大學,光學精密測量實驗室。
冰冷的中央空調無聲地吐著冷氣,將地下實驗室的溫度恒定在20攝氏度。
一排排黑色的實驗臺上,嶄新的分光計如同沉默的鋼鐵哨兵。
黃銅度盤在無影燈下,折射出冰冷而精密的光暈。
第一輪集訓考試,實驗部分,正式拉開帷幕。
【實驗題目:用分光計測量棱鏡折射率n隨波長λ的色散關系,并用柯西公式n(λ)=A B/λ2進行擬合。】
當監考老師,金陵師大的顧偉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宣布“計時開始”時,整個實驗室瞬間陷入了一種極致的安靜。
只剩下日光燈管里電流細微的“嗡嗡”聲,和少年們略顯急促的呼吸。
林允寧坐在自己的實驗臺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刻撲向那臺結構復雜的分光計。
他只是靜靜地靠在椅背上,單手插在校服褲兜里,仔仔細細地閱讀著考試說明。
坐在他對面的,是金師大附中的杜飛。
這位“計算狂人”顯然對這種精細活沒什么耐心。
他煩躁地咂了咂嘴,便以一種近乎粗暴的速度,開始進行光路校準,動作快得像在和時間賽跑。
而斜前方的衛驍,則展現出了與她年齡不符的沉穩。
她戴上白手套,每一個動作都如同教科書般標準、流暢,沒有絲毫的多余。
調節目鏡、對準無窮遠、校準平行光管……她的節奏不快,但每一步都穩得像用尺子量過,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盡在掌握”的強大氣場。
林允寧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短暫停留,隨即收回,這才不緊不慢地戴上手套,伸出了手。
“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不遠處的許嘉誠,正被載物臺的水平調節搞得焦頭爛額。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林允寧那悠閑的姿態,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煩躁。
他好像不是來考試的,而是過來放松的。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只見林允寧的雙手,如同最頂級的外科醫生,穩定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微調,每一次旋轉,每一次鎖緊,都恰到好處,仿佛這臺儀器是他身體的延伸。
不到五分鐘,最基礎的光路共軸調節,就已經完美完成。
那行云流水的操作,讓同樣在苦苦掙扎的周衍,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顧偉抱著手臂,站在考場中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早就知道林允寧分光計用得好,因此并沒有多么驚訝。
然而,這次的實驗,考察的可不僅僅是調節分光計這種基礎操作。
接下來,才是整個實驗最磨人、也最關鍵的一步——
利用最小偏向角法,測量棱鏡對不同顏色光的折射率。
這也是區分實驗高手與普通學生的分水嶺。
衛驍的操作依舊穩健。
她耐心地、一格一格地轉動載物臺,同時用眼睛緊緊地盯著望遠鏡中的譜線,尋找著那個唯一的“拐點”。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耐心和眼力的“笨功夫”,但也是最可靠的方法。
只要手夠快夠穩,就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而且實驗結果有保障,幾乎肯定拿到高分。
許嘉誠則再次陷入了苦戰。
他幾次都以為自己找到了拐點,但鎖緊讀數后才發現,譜線依然在緩慢地移動,只能無奈地解鎖重來。
汗水,已經浸濕了他額前的劉海。
至于杜飛,則干脆利落地直接跳過了最耗時的尋找“最小偏向角”的過程。
他的選擇與眾不同。
他已經開始在多個不同角度下,快速、大量地測量偏向角,試圖在后期用強大的數學擬合能力,硬生生從一堆“臟數據”里“洗”出正確答案。
很快,他便從口袋里掏出了一臺德州儀器的圖形計算器,手指在上面翻飛,開始構建一個復雜的、包含儀器系統誤差的貝葉斯修正模型。
而林允寧在調節完分光鏡之后,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拿起薄薄的實驗說明,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整整十分鐘過去了,他才開始動手,再次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舉動。
他根本沒有向其他人一樣去“找”那個拐點。
他只是將望遠鏡大致轉到一個譜線偏折得比較厲害的位置,然后停下,鎖緊,記錄下此時的望遠鏡角度α?和載物臺角度θ?。
做完這個,他沒有繼續轉動載物臺,反而解鎖了望遠鏡,將其旋轉到了偏向角的另一側。
他再次轉動載物臺,極其精準地,找到了另一個讓譜線偏向角大小同樣為α?的位置,然后鎖緊,記錄下此時的載物臺角度θ?。
“他在干什么?”
周衍徹底看不懂了,“他這是……放棄尋找最小偏向角了?”
顧偉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只見林允寧拿起筆,在草稿紙上寫下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公式:
θ_min =(θ? θ?)/2(等偏折兩側取中)
然后,他便直接將載物臺旋轉到這個計算出的角度,鎖死。
再將望遠鏡轉過去對準。
視野中,那條明亮的譜線,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就停在那個獨一無二的“最小偏向角”位置上!
一步到位!
精準得如同上帝之手!
整個過程,他只做了兩次測量,耗時不到三十秒!
而衛驍,還在為了那零點幾分的讀數,小心翼翼地進行著第三次微調。
“我的天……”
許嘉誠徹底看呆了,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顆子彈擊中,嗡嗡作響。
他還在用最原始的方法,像個苦力一樣在大海里撈針。
而對方,已經用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神諭”,直接得到了寶藏的坐標!
顧偉的呼吸,已經變得有些急促。
他明白林允寧在做什么了。
“在最小偏向附近,偏向角對載物臺角度的函數對極小點呈近似偶對稱,可以看做局部的二次曲線。”
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
“所以找等偏折的兩側位置,把載物臺角讀數取中,就能一把到位落在最小偏向上。”
“這方法真妙啊!別人在做物理實驗,他居然在玩兒對稱性……”
最后這句話,顧偉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口。
意識到不對,他趕緊閉嘴,然后輕輕咳嗽了一聲,緩解尷尬。
可即便如此,考場內的氣氛,還是因為這短暫的插曲,變得愈發壓抑。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卻又因為心態的失衡,錯誤頻出。
只有林允寧的實驗臺,依舊是一片異樣的寧靜。
他用同樣的方法,舉一反三,行云流水般地測完了所有譜線。
然后,開始進行最后的數據處理——
用柯西公式 n(λ)= A B/λ2,對 n和 1/λ2進行擬合。
最終,林允寧第一個放下了筆。
他將那份堪稱藝術品的實驗報告,連同草稿紙和原始數據一起,交到了顧偉面前。
報告上,數據點清晰,誤差棒(Error Bar)短小而精悍,用最小二乘法擬合出的直線旁邊,還標注著一個刺眼的數據:
R2= 0.997。
一個近乎于完美的線性相關性。
顧偉拿起那份報告,反復看了許久,這才拿起筆,在右上角寫下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數字,并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100”。
然后,他抬起頭,對著全場宣布:
“還有三十分鐘。”
一句話,如同催命的鐘聲,讓整個實驗室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限。
衛驍抬起頭,看到了顧偉手中報告上干凈整潔的幾行字,又看了看自己記錄本上密密麻麻的原始數據。
那雙士兵般的銳利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真正的波瀾。
直到此刻,她終于意識到。
在這一屆集訓隊中,還有一個絲毫不遜于她的“大魔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