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金陵大學物理樓,階梯教室。
墻上的掛鐘,時針與分針構成了一個冰冷的銳角,無聲地切割著時間。
第四輪理論考試,已經進行了九十多分鐘。
肅殺的氣氛,凝重得如同深海。
第一排,衛驍的桌面一如既往地干凈整潔。
她已經做完了六道題,正不緊不慢地將寫滿嚴謹推導的答題紙,按頁碼順序整理好。
好像她不是在考試,而是在欣賞一件已經完成的藝術品。
角落里的杜飛,則像一臺進入高速運轉的印刷機。
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經鋪滿了厚厚一沓寫滿復雜計算的草稿紙,中性筆的墨水正在飛速消耗,每一筆都帶著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許嘉誠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冷氣灌入肺中,卻絲毫無法平息他狂跳的心。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黑板角貼著的考試說明,心中默念:
“最后一戰,200分,雙倍權重……杜飛,你可別掉鏈子啊。”
兩人前四輪只差兩分,最后一場理論考試,便是決定最后一個省隊席位的關鍵之戰。
可越到這種時候,許嘉誠反而越難集中注意力。
他控制不住地轉過頭去,下意識望向身后。
那個“風景區”的空座位,依舊空空如也,像一個沉默的問號。
許嘉誠的心里閃過一絲荒謬的念頭:
“林神仙……不會真不來了吧……都最后一場考試了,就這么放棄了?
“那我和杜飛……”
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隨即又涌起一股說不清的失落。
省隊的名額誰都想要,但以這種方式得到的話,未免有點……勝之不武。
“砰!”
一聲巨響,教室那扇厚重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沉悶的回音。
考場內十幾只正在沙沙作響的筆,瞬間停滯。
所有人像被電擊般抬起頭。
林允寧站在門口,頭發凌亂,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個剛從另一場血戰中歸來的士兵。
他臉色蒼白如紙,眼睛里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身上的白大褂甚至都沒來得及換下,還沾著地下實驗室那股特有的冷氣。
錢立群教授緩緩走過去。
他看著林允寧,那雙渾濁的眼眸里,沒有斥責,只有一絲充滿惋惜的復雜情緒。
他將一份試卷遞給他,刻意壓低了音量。
但前幾排的學生依然能清晰地聽到那平靜卻有力的聲音:
“我知道你昨晚的情況,BBS上都傳遍了……為了同學,有擔當是好事。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他指了指墻上的掛鐘。
“我可以放你進去,但不會給你補時間。
“還剩八十多分鐘,一共八道題。能做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快進去吧。”
林允寧接過試卷,點了點頭,走向自己的座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坐下,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將他吞沒。
眼前的試卷,連字跡開始變得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
他翻開試卷,第一道力學題就是一道計算量極其恐怖的剛體動力學難題——
一個在粗糙斜面上加速滾動的、帶內腔的復雜形狀剛體。
他來不及思考,直接用傳統的牛頓-歐拉方程硬解。
但大腦像一臺生銹的機器,轉動遲緩。
筆尖在草稿紙上反復涂改,幾個簡單的轉動慣量積分,竟然算錯了兩次。
時間過去了十分鐘,他連第一題都還沒拿下。
就在第三次算錯積分后,林允寧的大腦徹底陷入一片混沌,筆尖開始在草稿紙上劃出無意義的線條。
汗水,從他額角滑落,滴在試卷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
完了……
許嘉誠看到這一幕,心里非但沒有幸災樂禍的僥幸,反而有種既惋惜又心疼的復雜情緒。
難道強如神仙,也終有力竭之時?
然而下一刻,他就再次被林允寧鎮住了。
只見林允寧猛地站起身。
然后,在全場驚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教室后面的飲水機旁,接了一大杯冰冷的涼水。
閉上眼,直接從頭頂澆了下去!
刺骨的水流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沿著脖頸滑入衣領,讓他渾身一激靈。
那股盤踞在大腦深處的粘稠混沌,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絲清明趁機鉆了進來。
他回到座位,深吸一口氣,眼神變了。
那雙總是帶著三分懶散的桃花眼里,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都已經走到這兒了,他絕不能倒在這里!
不顧身心的疲憊,林允寧直接強行開啟了【深度專注LV.1】的天賦。
剎那間,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被隔離在外。
就連時間,仿佛都在那一刻靜止下來。
此時的林允寧,忘記了疲憊,忘記了實驗,甚至忘記了考試。
他的眼中,只有面前這道亟待解決的難題。
他果斷放棄了寫了半頁的牛頓-歐拉方程,直接在答題紙的另一片空白處,寫下了拉格朗日方程——
L = T - V。
他不再糾纏于那些該死的摩擦力和約束力,而是直接構建了整個系統的拉格朗日量。
他將剛體的動能和勢能用廣義坐標表示,用‘無滑滾動’速度約束先消元,最后通過求解拉格朗日方程,直接繞開了所有惱人的內力分析。
一個需要三頁紙計算的難題,被他在半頁之內,干凈利落地解決。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下一道,是關于“非理想光學諧振腔的模式間隔”的難題。
他稍作思考,便在草稿紙上畫出腔的(g?,g?)穩定區示意,寫下ABCD矩陣并給出Gouy相位,隨后列出共振條件寫出縱模間隔與橫模額外頻移。
幾行推導,整題落地。
再下一道。
“非對稱量子阱的能級微擾”。
他直接引用微擾論,將非對稱部分視為微擾項,指出其打破了奇偶對稱性,基態的一階能量修正不再為零。
這樣,繞開了所有復雜的波動函數計算,直接給出了能級修正的一階近似表達式。
在爭分奪秒的八十分鐘內。
林允寧筆尖移動并不快,但從未停頓。
而且每一筆都落在最關鍵的節點上,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邏輯之美。
“我靠……神仙……”
坐在他不遠處的許嘉誠喃喃自語,手中的筆不知何時已經滑落。
他眼睜睜地看著林允寧面前的答題紙以一種穩定而可怕的速度被填滿、翻頁。
那不是歇斯底里地涂抹,而是充滿了邏輯之美的簡潔算式。。
最后十五分鐘,還剩兩道計算量最大的題目。
林允寧的神經已經瀕臨極限,但他依舊在瘋狂壓榨著自己的潛力。
具體的積分計算,他已經沒時間做完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盡全力列出了所有的關鍵式子,并依靠強大的物理直覺,給出了可能結論。
這樣一來,大部分的分數都能到手。
“叮——”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的前一秒,林允寧寫下了最后一個公式的下標。
他放下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強行開啟天賦后的虛脫感,如潮水般襲來。
他就那么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周圍同學交頭接耳、收拾東西的嘈雜聲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林允寧被保潔阿姨推醒時,整個階梯教室已經空無一人。
窗外,秋景蕭瑟,夕陽正紅。
他拿出手機,看到了秦雅母親發來的短信:
“允寧同學,阿姨已經到了,雅雅也醒了,一切都很好。再次感謝你。”
他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離開了空曠的教室。
……
鼓樓醫院,住院部八樓。
安靜的病房里,灑滿了晚霞,空氣中還有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味。
林允寧推門進去時,秦雅的母親正端著一個保溫壺從開水間回來,看到他,臉上立刻堆滿了感激的笑容,伸手遞過去一個信封:
“允寧同學,你來了!昨天真是太謝謝你了……你墊付的一千塊錢,阿姨先換給你。”
緊接著,她又說道:
“醫生說雅雅可以喝點粥了,阿姨剛去樓下買,你們先聊,我去補辦點手續!”
林允寧走到床邊,看到秦雅正小口喝著粥。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隨手遞了一張紙巾給她。
“慢點喝,都流到下巴上了。”
秦雅接過紙巾,臉一紅,小聲問道:
“對不起……是不是耽誤你實驗了?”
見林允寧隨意地搖了搖頭,她將手中的紙巾放在一邊,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他。
看著男孩眼中的血絲和蒼白的臉,心中一疼。
她想起他那寬厚的脊背,想起在救護車上緊握的手。
那份安全感,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秦雅知道,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咬了咬牙,鼓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氣。
忽然伸出手,緊緊地拉住了林允寧的右手。
指尖冰涼,卻攥得很死,不肯松開。
“林允寧……我……”
就在這氣氛微妙到極點,連空氣幾乎都要凝固的瞬間——
病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穿著運動服的身影,如同小太陽般走了進來。
“小學委!聽說你英勇負傷了?姐姐我剛比完賽,特地帶了……”
清脆爽朗的聲音傳來,如同夏日陽光,驅散了病房中的寒意。
沈知夏一手提著個果籃,另一只手攥著一束鮮花,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然而,當她看到眼前那雙手緊緊交握的畫面時,后半截話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尷尬。
她眨了眨眼,看看秦雅,又看看林允寧,倚著門框,歪著頭,嘴角掛著一絲壞笑,故意拖長了聲音:
“喲,二位,我這是不是……得回避一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