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被沈知夏的一句調(diào)侃,抽成了真空。
秦雅如同觸電一般,閃電般縮回了那只緊握著林允寧的手,臉頰瞬間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她下意識地將被子猛地往上一拉,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寫滿慌亂無措的眼睛,像一只被獵人發(fā)現(xiàn)、無處可逃的小白兔。
沈知夏也沒想到小姑娘臉皮這么薄,沒再開玩笑,大大方方地走了進(jìn)來。
她將手中鮮花放在床頭柜上,又順手幫著秦雅將枕頭托高了一點(diǎn),微微一笑:
“傷口疼得還厲害嗎?”
“好多了,謝謝。”
秦雅小聲道,眼神卻不敢與她對視。
林允寧倒是渾沒在意,沖著沈知夏點(diǎn)了點(diǎn)頭,懶洋洋地問道:
“你今天不是加練嗎?怎么這么早就跑過來了?”
“教練看我狀態(tài)好,提前放了。”
沈知夏回過頭,看到林允寧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蒼白的臉,眉頭不由得皺了一皺,走過去,抬手將他凌亂的衣領(lǐng)整了整:
“德行,又熬夜了吧,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說著,她徑直坐到床邊,幫喝完粥的秦雅將保溫杯收起來,瞧著她的臉說道:
“看你瘦得,臉上一點(diǎn)肉都沒了。我說,你們這是集訓(xùn)隊還是集中營啊,怎么一個個都跟上過刑似的。”
她動作自然,語氣親昵,瞬間讓秦雅那無處安放的窘迫消散了大半。
這時,秦雅的母親回來,見到沈知夏這個熟客,更是喜笑顏開,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秦雅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女孩,看著她自然地拿起一個蘋果,熟稔地削著皮,講著關(guān)于林允寧小時候的糗事。
她忽然感覺,自己像一個笨拙的闖入者。
闖進(jìn)了一幅早已畫好的完美油畫里。
那幅畫里,有青梅竹馬,有親如家人的長輩,有融入骨血的默契……
而她,只是畫外那個不小心打翻了調(diào)色盤的陌生人。
她悄悄地收回了目光,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緊張而攥得發(fā)白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rèn)識到,有些羈絆,是時間也無法逾越的天塹。
但,也正是這份遙不可及,讓她心中那剛剛?cè)计鸬男⌒』鹈纾诙虝旱镊龅螅炊紵酶訄远ā?/p>
“我要變得更優(yōu)秀才行。”
她在心底對自己說。
然后掀開被子,對沈知夏露出了一個苦澀而真誠的微笑:
“夏天姐,謝謝你來看我。”
……
當(dāng)秦雅母親熱情地留下兩人吃飯時,林允寧以“集訓(xùn)隊晚上要公布最終成績,必須趕回去”為由婉拒。
沈知夏也順勢告辭。
兩人一起離開病房,走在醫(yī)院安靜的走廊里,沈知夏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忽然對林允寧說:
“走吧,送你回學(xué)校,順便瞻仰一下你們物理系的金榜題名。”
兩人一起離開醫(yī)院,打車回到金大。
華燈初上的校園里,路燈將法國梧桐的影子拉得老長,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甜香。
遠(yuǎn)處傳來學(xué)生社團(tuán)的吉他聲和《一直很安靜》的歌聲,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物理樓下,公告欄前已經(jīng)圍得水泄不通,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像一群等待審判的囚徒。
空氣中,焦灼與期待發(fā)酵成一種近乎粘稠的沉默。
林允寧一眼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杜飛雙手插在校服褲兜里,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塊空白的公告板,整個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許嘉誠則像熱鍋上的螞蟻,緊張地來回踱步,時不時看一眼身旁氣定神閑的周衍,嘴里念念有詞,不知是在祈禱還是在背公式。
而衛(wèi)驍,依舊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背影筆直如劍,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強(qiáng)大氣場。
就在這時,錢立群教授親自拿著一張手寫的榜單,穿過人群。
他每走一步,人群就自動向兩邊分開,如同摩西分海。
他用四顆圖釘,將那張決定了所有人命運(yùn)的A4紙,鄭重地釘在了公告欄中央。
同時,,他念道:
“……第五名,金陵師大附中,杜飛,總分717……”
“嘩——”
人群中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呼。
杜飛,那個計算狂魔,竟然掉出了省隊?!
杜飛本人聽到結(jié)果,身體猛地一震,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龜裂般的錯愕。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轉(zhuǎn)身,擠出人群,背影蕭瑟。
“第四名……金陵外國語學(xué)校,許嘉誠!總分718!”
“我靠!贏了!!”
許嘉誠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靠在墻上,大口喘息,對著周衍爆了句劫后余生的粗口,“老子差點(diǎn)就交代在這兒了!”
前方,宣判還在繼續(xù)。
“第三名,金陵外國語學(xué)校,周衍!總分770!”
“第二名……江東省實(shí)驗中學(xué),衛(wèi)驍!總分875!”
衛(wèi)驍?shù)拿碱^,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緩緩轉(zhuǎn)身,目光越過黑壓壓的人群,如同兩道精準(zhǔn)的激光,瞬間鎖定了最后排那個高大的身影。
人群中,終于有人念出了那個早已沒有懸念、卻依舊令人心跳停止的名字:
“第一名……春江七中……林允寧!總分876!”
一分之差!
即便最后一輪考試遲到了九十多分鐘,他依舊以一分的優(yōu)勢,將這次集訓(xùn)隊的“大魔王”衛(wèi)驍斬于馬下!
“轟——!”
全場嘩然,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瞬間聚焦在林允寧身上。
許嘉誠一抬頭,正好看到了人群外的林允寧和沈知夏,眼睛瞬間就亮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周衍,擠眉弄眼道:
“喂喂,看看,林神仙旁邊的美女是誰啊?林神仙考試遲到,該不會就是背著她去醫(yī)院了吧。嘖嘖,我要是有機(jī)會英雄救美,遲到幾分鐘確實(shí)也不算什么。”
一旁的周衍看了許嘉誠一眼,推了推眼鏡:
“你?你就比杜飛多一分兒,還敢遲到?
“而且不是這個女生,看小百合BBS上說,是個短頭發(fā)的女生。”
許嘉誠吐了吐舌頭:
“真的?靠,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兩人說話間,只見衛(wèi)驍主動穿過人群,走到了林允寧面前。
她沒有提那遲到的九十多分鐘,也沒有提那一分之差。
只是伸出手,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眸里,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戰(zhàn)意。
“全國決賽,才是真正的戰(zhàn)場。滬上見。”
林允寧,懶洋洋一笑,與她握了握手:
“求之不得。”
……
人群散去,林允寧和沈知夏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月光如水,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不斷交疊,又不斷分開。
“省隊名額到手。”
林允寧晃了晃手里的成績單,對沈知夏挑了挑眉,笑道,“你去京城,我去滬上,看誰最后拿不了金牌。”
他本想用這種輕松的方式,沖淡空氣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離愁。
可沈知夏臉上的笑容,卻在路燈的光影下,忽然淡了下去。
她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飄落的葉子。
“金陵的桂花,比咱們春江的香。”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嗯。”
林允寧應(yīng)了一聲。
“以后,可能就聞不到了。”
她又說。
林允寧的腳步,微微一頓,突然有種昨日重現(xiàn)的眩暈感。
“我……這次不回來了。”
沈知夏抬起頭,強(qiáng)撐著露出一個颯爽的笑容,努力驅(qū)散空氣中的傷感,“我媽已經(jīng)去了京城,全國中學(xué)生運(yùn)動會比完,我們就一起飛去芝加哥。小姨一家對我很好,我媽的病在那邊也能得到最好的治療。”
她頓了頓,看著眼前灑滿月光的北大樓,忽然說道:
“閉上眼鏡。”
林允寧照做。
他感覺到一雙溫?zé)岬氖郑p輕地,像一片羽毛般,將那個沾著她“冠軍氣”的護(hù)腕,重新系回了他的手腕上。
林允寧睜開,望著眼前的好友。
“我的‘冠軍氣’,先寄存在你這兒。”
她看著他,那雙總是像太陽一樣明亮的眼睛里,在月光下竟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濕潤,“等我回來的時候,親自來取。”
說完,她轉(zhuǎn)身,對他揮了揮手,瀟灑地融入了夜色中的人群。
沒有回頭。
林允寧站在原地,摩挲著手腕上那熟悉的溫度,心中五味雜陳。
他默默地從口袋里摸出一顆薄荷糖,拆開,含在舌下。
涼得發(fā)辣。
他早知道故事的結(jié)局,但當(dāng)這一刻真的來臨時,那種分別的酸楚,依舊如此真實(shí)。
兩年。
兩年之后的夏天,噩耗從大洋彼岸傳來,今日一別,將是永訣。
留給他逆天改命的時間。
不多了。
林允寧靠在路燈桿上,直到薄荷在口腔里慢慢融化,舌尖發(fā)麻,才猛地回過神。
他默默地拿出了手機(jī)。
屏幕上,是一條剛剛收到的郵件,發(fā)件人是【韓至淵】。
“關(guān)于低溫實(shí)驗的數(shù)據(jù),我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你昨晚看見那條‘鬼峰’的位移了,咱們先把它的‘身份’釘死。明早來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