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書店門口。
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寧哥!我的神!”
宋子陽還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激動地揮舞著手機,唾沫星子橫飛,“我必須把剛才的壯舉發(fā)到咱們班QQ群里,還得把字體調(diào)成彩虹色,再加幾個閃瞎眼的動態(tài)表情,標題我都想好了——《裝逼的藝術(shù):如何在三句話內(nèi)讓王牌教師懷疑人生》!”
“行了,趕緊回家去吧,你爸媽飯店里該忙了。”
林允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嘞!寧哥,夏天姐,我先撤了,明兒學校見!”
宋子陽比劃了個OK的手勢,騎上他那輛新買的捷安特山地車,腳蹬子踩得飛快,一溜煙消失在街角。
林允寧和沈知夏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老街上。
路兩旁的音像店里,正大聲放著S.H.E的新歌《不想長大》。
幾個穿著寬大校服的女生正跟著哼唱,臉上滿是無憂無慮的笑容。
正是晚飯時分,街邊的小飯館里飄出炒菜的油煙香,混合著路邊攤炸串的孜然味,構(gòu)成了獨屬于春江這座小縣城的黃昏交響曲。
“真準備發(fā)奮圖強了?”
沈知夏單肩挎著書包,雙手插在短褲褲兜里,姿態(tài)颯爽瀟灑。
“不然呢?總不能真去搬磚吧。”
林允寧懷里抱著那厚厚一摞書,硬邦邦的書角硌得他手臂發(fā)酸。
“切,”
沈知夏撇撇嘴,卻伸出一只手,很自然地從他懷里抽走了一半的書,自己抱在懷里,“你這體格子,不去搬磚倒也挺可惜的。”
林允寧手臂上的壓力驟然一輕。
他側(cè)頭看了一眼身旁這個在記憶里活了二十年,和親妹妹一樣的女孩兒。
她抱著書的側(cè)臉,在夕陽下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色輪廓,高高的馬尾辮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心底某個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
這種不需要言語的默契……真懷念啊。
前世,在他最落魄的那幾年,陪伴他的只有網(wǎng)吧里渾濁的空氣和屏幕上冰冷的數(shù)據(jù)。
他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扛下所有,也早已忘記了被人這樣不假思索地分擔重量,是怎樣一種溫熱的感覺。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林允寧家門口。
老舊的防盜門里,飯菜的香氣混著新聞聯(lián)播那熟悉的開場音樂,一起從門縫里溢了出來。
開門的是林母蘇靜。
她看到沈知夏,臉上的笑容立刻像盛開的百合花,一把將她拉了進來,嘴里念叨著,視線卻完全略過了身后抱著小山一樣高書本的親兒子:
“哎喲,夏天來啦!看你這滿頭大汗的,趕緊擦擦!
“快進來,干媽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說著,她上下打量著沈知夏,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胳膊:
“你看你,這幾天又瘦了,膝蓋上的傷好了沒?女孩子家家的,別太拼了。
“沖擊一級運動員很累吧?要多吃點,把身體搞好才是最重要的!”
“干媽,我沒事,就是正常訓練。”
沈知夏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小麥色的臉頰上泛起一抹健康的紅暈。
手腳卻沒停,熟稔地換上拖鞋。
被晾在一邊的林允寧,倒像個送快遞的,自己默默地換了鞋,把那堆書“哐當”一聲放在了玄關(guān)。
客廳的墻上,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一張略微泛黃的合影。
照片里,一個缺了兩顆門牙的七歲小男孩,正努力想做出酷酷的表情.
而他身邊扎著兩條麻花辮、同樣笑得豁牙的小女孩,則像個小太陽般燦爛。
客廳沙發(fā)上,林建國正看著新聞聯(lián)播,播音員那字正腔圓的聲音正在播報:
“……我國將于今年10月中下旬,擇機執(zhí)行神舟六號載人航天飛行任務(wù)……”
老林見到兒子這副樣子,樂呵呵地調(diào)侃道:
“喲,這是把書店搬回來了?”
“可不是,”
沈知夏已經(jīng)自覺地跑到廚房拿碗筷,像在自己家一樣,嘴里還不停地“匯報工作”:
“干爹您是沒看見,允寧哥今天可威風了,不光買了書,還在書店把他們班數(shù)學老師給鎮(zhèn)住了!”
很快,一桌豐盛的家常菜擺了上來。
飯桌上,沈知夏繪聲繪色地把下午在學校和書店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
當然,她很聰明地隱去了蘇雨薇那段,只著重強調(diào)了林允寧如何“舌戰(zhàn)群儒”。
林建國聽得哈哈大笑,給自己倒了杯小酒,對兒子舉了舉杯:
“行啊兒子,有你爸當年的風范!甭管怎么樣,肯學就是好事!
“離高考還有差不多一年呢,這會兒開竅,一點也不晚。”
說話間,蘇靜端上最后一盤紅燒排骨。
油光锃亮,香氣四溢。
她特意將盤子往沈知夏那邊推了推。
沈知夏和林允寧的筷子,立刻如兩柄迅捷的劍,在空中精準交匯,不偏不倚地同時夾向了最上面的那一塊。
“我的!”
“我先看到的!”
“啪!”
蘇靜一筷子打在林允寧的手背上,毫不留情。
“哎喲!媽,你拉偏架!”
林允寧夸張地叫了一聲,眼睜睜看著那塊排骨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沈知夏的碗里。
沈知夏得意地沖他揚了揚眉,然后夾起排骨,用嘴咬住一頭,另一頭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一口吞下。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充滿了小惡魔般的挑釁。
“你跟夏天搶什么?”
蘇靜理直氣壯,“她訓練多辛苦,天天在外面跑步,風吹日曬的。
“對了夏天,我聽你干爹說,你昨天200米跑進國家一級線了?太爭氣了!秋天的市運動會拿個好名次,去金陵體育學院肯定沒問題!”
“就是,”
林建國呷了一口酒,開始幫腔,“不像某個臭小子,天天坐著玩電腦,屁股都快坐方了,還辛苦呢。”
“媽!我今天也很辛苦的好吧!全是腦力勞動!”
林允寧大聲抗議。
“是是是,”
沈知夏一邊得意地啃著排骨,一邊含糊不清地幫腔,“他今天教育他們數(shù)學老師,可辛苦了!”
一家人笑作一團。
飯桌上,蘇靜又開始為兩個孩子的未來操心:
“小寧啊,既然你現(xiàn)在肯用心了,就好好學。
“最好啊,也能考到金陵去,考不到二本,專科也行,以后你們兄妹倆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yīng),我跟你爸也就放心了。”
聽到這話,沈知夏啃排骨的動作,出現(xiàn)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停頓。
她噗嗤一笑,夾起一塊青菜放進蘇靜碗里,聲音一如既往地爽朗:
“干媽,您就放心吧,允寧哥這么聰明,沒準兒能考上金陵大學呢!”
林允寧的余光掃過發(fā)小,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黯然。
他心中一動。
兩世為人的記憶瞬間重疊,他當然知道沈知夏轉(zhuǎn)瞬即逝的憂郁,背后藏的是什么。
但他沒有點破。
他知道,母親這句無心之言,恰好點在了兩人命運的分岔路口上。
正是從相似的選擇開始,上一世的他們才漸行漸遠,最終走向了那個無法挽回的結(jié)局。
但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林允寧將心事藏起,往沈知夏碗里夾了一筷子排骨,學著母親的口吻:
“別吹我,趕緊多吃點,看你瘦的。”
“去你的!”
沈知夏笑罵著,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溫馨的的燈光下,林允寧看著她那明亮的笑臉,在心中輕聲說道:
“放心,這一世,不會再有分叉路了。”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但必須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