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二十。

滬上，某考試中心外。

秋雨剛歇，天空被洗成一片干凈的鉛灰色，帶著近乎透明的質感。

柏油馬路像一條烏黑濕潤的緞帶，倒映著遠處寫字樓外墻上初次亮起的霓虹。

光影在淺淺的積水中揉碎，暈開一片片迷離的光斑。

空氣濕冷，帶著黃浦江特有的腥甜氣，鉆進每一個剛走出考場的考生的衣領里。

人潮從大樓里涌出，如同退潮的海水，嘈雜、潮濕，在暮色四合的街頭迅速消散。

林允寧站在臺階下，任由帶著涼意的晚風吹拂著額前凌亂的發梢，將考場內那股混雜著汗水與油墨的沉悶味道，從肺里徹底置換出去。

他沒有急著離開，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幽藍色的光幕亮起：

【你獲得了CPhO金牌。】

【綜合評估中……】

【難度系數：5.0】

【完成度：100%（金牌，總分第一名）】

【思維創新：A】

【綜合評定：A 】

【結算獎勵：模擬時長 500小時00分鐘】

【你達成了‘問鼎全國’的人生里程碑，額外獎勵2000小時模擬時長。】

【模擬時長剩余：3394小時45分鐘】

【天賦系統升級！】

【覺醒新天賦：靈感洞察 LV.1】

【被動效果：你的邏輯分析能力與抽象建模能力得到整合與升華。在進行深度思考時，有一定幾率瞬間洞悉問題的本質，獲得跨越式的解決路徑。】

看著久違的系統提示，林允寧那張因為連番考試而有些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他將那臺老舊的諾基亞1110按下了開機鍵。

屏幕一亮，綠色熒光映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

信號格跳滿的瞬間，手機瘋狂震動。

“嗡——嗡——嗡——”

未接來電和短信的提示，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撐爆了那塊小小的屏幕。

錢立群、吳建波、張國偉、孫婧……

一串串熟悉的名字，帶著一連串鮮紅的數字，在他眼前瘋狂滾動。

隔著屏幕，都能感到電話那一頭醞釀的滔天風暴。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冰涼的鍵盤上滑動，先點開了最頂上那個，也是他最不想面對的名字。

“喂？錢老師。”

他把手機貼到耳邊。

對面沉默了半秒。

那半秒，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充滿了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隨即，是壓得極低的嗓音，像一塊冰冷的鐵：

“你人呢？頒獎沒來，保送簽約也不來。燕大的老師等了你一個中午！

“林允寧，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放棄了什么？！”

林允寧靠在路燈桿上，望著漸暗的天空，聲音很平：

“我知道。抱歉錢老師，但我要是提前告訴你，你肯定堵著門不讓我走了。”

這近乎無賴卻又坦誠無比的回答，讓電話那頭徹底噎住了。

片刻后，是一聲長長的嘆氣聲，火氣退了半截，只剩下掩飾不住的惋惜：

“真搞不懂你，美國有什么好的？除了那幾所頂尖的大學，哪個敢說比燕大強？

“就算你真去了MIT、普林斯頓，他們會像燕大一樣把你當寶貝疙瘩，從大一開始就進頂級的實驗室么？再說……

“……你這是把自己往槍口上送。放棄保送，去賭出國——萬一移民法、學校政策、簽證，哪一步出岔子……”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林允寧把背挺直，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想要去美國。我知道有風險，但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又是長長一段沉默。

只有風從聽筒里掠過，帶著滬上深秋的涼意。

“好……好吧，你這……個性也太強了。”

錢立群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林允寧這孩子的思路，簡直跟他解物理題時一樣信馬由韁，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也許，天才……本來就是不可琢磨的，他們本就不該走尋常人的道路。

與其強行限制他們，扼殺他們，還不如讓他們野蠻生長……

想通這一層，錢立群終于開口，聲音放緩，無奈中帶著一絲長輩的關切，“你把這個決定，用短信發我一份。我要給燕大招生辦一個交代，后面的關系還要維持。

“還有——這條路不容易，別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出成績、出材料、出時間表，凡事提前兩步。聽懂沒有？”

“聽懂了。謝謝老師。”

……

掛斷電話，林允寧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吳建波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接通的瞬間，咆哮聲如同火山爆發：

“林允寧！你是不是瘋了？！那可是燕大物理系！國內近代物理的圣殿！你為了那幾張破美元就放棄了？！你這是在拿物理學的未來開玩笑！我不管，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回來！”

一旁，“張老邪”沉默地抽著煙，煙灰積了長長一截。

當聽到林允寧那句平靜的“對不起”時，他才緩緩掐滅煙頭，接過電話：

“我是張老師。說吧，到底怎么打算的？”

“出國。”

當林允寧再次復述完他的計劃，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兒。

緊跟著，張國偉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現實的焦慮，

“出國？你知道辦簽證多麻煩嗎？萬一拒簽了呢？你拿什么高考？”

張國偉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現實的焦慮，“你語文及格過嗎？英語作文寫過三百詞嗎？別跟我說你現在開始學，這都高三了，來不及了！”

“我會努力的。”

林允寧淡淡說道，“下個月全市會考，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你……”

張老邪還想再說點什么，卻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學生，好像還真的從來沒說過大話。

兩個多月前，從他那句“不是還有十五分鐘么”開始，就一路在刷新著自己的認知。

從高考數學卷，到高中數學聯賽一等獎，再到物理競賽全國第一名，這孩子說過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時候。

他嘆了口氣說道：

“行，我信你一次。會考要是砸了，你自個兒坐綠皮火車去京城，撒潑打滾兒也得把這個燕大的保送名額要回來。

“還有，不許再玩兒消失了，有什么事情跟錢教授好好溝通，我們等你回來。”

“好。”

掛斷電話的一瞬間，林允寧才發現自己掌心全是汗。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給孫婧回撥過去，手機卻先一步震動起來。

正是孫婧。

“小師弟，你去哪兒了，電話打不通！”

對面上來就抱怨了一句，但一點沒有嗔怪的意思，反而隨即轉為壓不住的興奮，“跟你說兩件事：第一，文章接受了！

“第二，編輯說，要把咱們這篇文章當封面！讓你上傳一個封面圖。小師弟，恭喜你！你牛X上天了！回來記得請客！”

林允寧“嗯”了一聲，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收到。恭喜咱們。”

“別‘咱們’了，‘一作’同學。”

孫婧的聲音里滿是調侃，“還有，我跟你說，韓老師回來了，剛剛接到了你們領隊給他打的電話。聽說你放棄保送燕大之后，你猜他說什么？”

“韓老師說了什么？”

“他說——”

孫婧粗著嗓子，夸張地模仿著韓至淵的腔調，“——‘讓他折騰去，去不了美國，我們金大的門隨時給他留著。’。

“我跟你說啊，我在金大呆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韓老魔’這么幫學生說話的。他是真的很欣賞你，你可別讓他失望啊！”

“謝謝師姐，等我明天回去當面謝謝韓老師。”

電話掛斷。

林允寧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云，轉身，融入了滬上深沉的夜色。

……

夜里九點半。

酒店的房間中，燈光明亮。

林允寧坐在桌前，呼出一口氣，拿出了自己的記事簿。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物理符號和概念草圖。

林允寧一頁一頁翻看著，腦中飛速運轉，整理著這些天來關于如何統一“線寬”與“頻移”兩種理論框架的思路。

良久，他翻到新的一頁，在紙上寫下了下一步的計劃。

“知識補充：量子力學（散射理論、二次量子化）、統計物理（配分函數→譜函數）、數值優化（貝葉斯先驗）……”

寫完最后一行，他合上筆記本，懶懶地伸了伸胳膊，走到窗前，俯瞰著這座不夜的鋼鐵森林。

高架橋上沉默的車流，如同無數發光的血細胞，在城市的血管里無聲奔涌。

遠處東方明珠的塔尖，在濕冷的夜霧中，模糊成一個遙遠的光點。

萬家燈火，在他眼中，突然不再是孤立的光源。

它們匯成一片廣闊無垠的、不斷漲落的能量海洋。

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獨立的振子；

而整個城市，就是一個由無數個振子構成的、龐大而復雜的統計系綜！

【天賦：靈感洞察 LV.1已觸發！】

剎那間，他腦海中那張代表“彈簧床”的非諧勢阱圖像，與Pathria《統計物理》中關于“漲落-耗散定理”的格林函數解法，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了一起。

一個更簡潔、更優雅的計算路徑，清晰地浮現出來。

它甚至不需要進行復雜的相空間積分，而是可以在因果性（Kramers–Kronig）約束和物理先驗下，通過頻域時域互換與穩定的反演算法，統一得到頻移與線寬！

“原來……還能這么算？”

林允寧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

這不僅僅是一條捷徑，這是一種全新的思維范式！

他沒有絲毫猶豫，重新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翻飛。

如同最技藝精湛的鋼琴家，奏響了一曲關于對稱與變換的華麗樂章。

窗外，滬上的夜色，才剛剛開始。

而他的“Aether”，即將迎來真正的進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