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從墨黑轉為深藍,預示著黎明將至。刑警支隊大樓里,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與窗外沉寂的城市形成鮮明對比。周海隊長的辦公室內,煙霧比幾個小時前的案情分析會上淡了些,但氣氛卻更加緊繃,仿佛一張拉滿的弓。
陸辰將手機屏幕上周海面前,上面是“幽靈鍵盤”發來的那幾條至關重要的私信截圖。
周海的目光如鷹隼般,逐字逐句地掃過屏幕上的信息,他指間夾著的煙都快燒到盡頭了卻渾然不覺。他的眉頭從緊鎖到微微挑起,臉上的肌肉線條逐漸繃緊,最終,他重重地一拳捶在結實的辦公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順達車輛租賃……滄海A·XL582……空殼公司資金往來!好!這條線索太他媽關鍵了!” 周海猛地站起身,因熬夜而布滿血絲的雙眼里迸射出銳利的光芒,他在狹小的辦公室里快速踱了兩步,像是籠中蓄勢待發的猛虎,“小陸,你這次立了大功!這個‘幽靈鍵盤’,真是神了!回頭……回頭想辦法好好謝謝人家!”
他立刻抓起內部電話的聽筒,語速快得像在下達作戰命令,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技術隊,所有人聽著!馬上給我集中精力查一個車牌,滄海A·XL582,黑色東風御風廂式貨車,屬于順達車輛租賃公司!我要這輛車最近一個月,不,最近兩個月的所有卡口通行記錄、高速繳費信息、能抓取到的所有治安監控和天網探頭影像!進行軌跡還原!重點排查趙明遠失蹤當晚到尸體被發現前一天這個時間段,一幀畫面都不能放過!”
“偵查一組,立刻準備法律手續,天一亮就去銀行調取‘迅通商貿’和‘啟明咨詢’的資金流水!然后直接對順達車輛租賃公司進行突擊檢查,重點詢問這輛XL582的使用情況,所有經手人、租賃記錄,特別是案發前后幾天的,給我挖地三尺!”
“偵查二組,協調經偵的同事,給我把那幾個空殼公司,‘啟明咨詢’、‘迅通商貿’,把它們的老底都掀出來!查清資金流向和最終的實際控制人!要快!”
命令一道道發出,整個刑警支隊像一臺得到精準坐標和注入強心劑的戰爭機器,瞬間從疲憊和停滯狀態中蘇醒,以極高的效率轟鳴著運轉起來。之前彌漫在走廊和辦公室里的迷茫、壓抑氣氛,被一種目標明確、分秒必爭的緊張和興奮所取代。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黎明前攻堅戰的序曲。
陸辰和蘇小沐被周海點名,賦予了最關鍵的任務——一旦技術隊鎖定那輛車的具體位置,他們立即帶領法醫和技術人員前往進行現場勘查,尋找可能的決定性物證。
技術隊的效率極高。借助“幽靈鍵盤”提供的精確信息,他們省去了大海撈針的步驟,直接進行定點核查。不到一小時,初步信息就反饋回來:“周隊,查到了!滄海A·XL582目前并未出租,就停在順達租賃公司自己的露天停車場里!根據他們的內部電子記錄,這輛車在趙明遠失蹤前三天被租用過一天,租車人使用的是一張偽造得相當逼真的駕駛證,登記的名字和信息都是假的。但登記的聯系電話,我們查了,是一個不記名的黑卡號碼,無法追蹤實名信息。車輛已于前天歸還,記錄顯示已經做過一次基礎的內部清洗。”
“好!狐貍再狡猾,也總會留下騷味!”周海眼中精光一閃,“陸辰,蘇小沐!”
“到!”兩人立刻站直身體。
“你們倆,馬上帶上老法醫和技術科最好的現場勘查員,立刻去順達公司的停車場!給我把那輛車里里外外、從頭到尾,像用篦子篦頭發一樣,仔仔細細地篦一遍!重點是后備箱、駕駛艙、腳墊,任何可能留下生物樣本或微量物證的地方!特別是要尋找與死者身上可能相關的痕跡!”
“明白!”陸辰和蘇小沐異口同聲,抓起早已準備好的現場勘察箱,小跑著沖出辦公室。
警車閃爍著警燈,但未鳴笛,如同暗夜中無聲的獵豹,快速駛向位于市郊結合部的順達租賃公司停車場。此時,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在那片停滿了各式車輛的露天停車場角落,那輛黑色的東風御風廂式貨車靜靜地停在那里。它其貌不揚,甚至因為有些年頭而顯得陳舊,與“豪車”二字相去甚遠,但在此刻的陸辰和蘇小沐眼中,它卻散發著一種冰冷而危險的氣息,仿佛一個沉默的共犯。
法醫和技術人員立刻上前,拉開車門,首先對駕駛室和副駕駛室進行全面的勘查。車內被打掃過,顯得異乎尋常的干凈,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強效清潔劑的味道,顯然是有人試圖掩蓋可能的氣味。技術人員使用多波段光源和熒光燈仔細掃描座椅、方向盤、檔把等區域,初步并未發現明顯的大面積血跡反應或其他可見的斑跡。
“兇手非常謹慎,做了相當徹底的清理。”技術員皺著眉頭,語氣并不樂觀。
陸辰沒有灰心,他的直覺告訴他,關鍵證據一定藏在更隱蔽的地方。他徑直走到車尾,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后備箱。后備箱空間很大,同樣被打掃過,墊著一層看起來還算干凈的灰色絨布墊子。
蘇小沐蹲下身,戴上放大鏡眼罩,幾乎將臉貼上去,一寸一寸地仔細檢查絨布的表面,尋找任何可能的皮屑、毛發或細微的劃痕。陸辰則更注重整體和細節的結合。他戴上雙層乳膠手套,先是仔細檢查了后備箱的門檻、邊緣和角落,然后用手指輕輕按壓墊子,感受下面的情況。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墊子的一角,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其掀開。墊子底下的后備箱底板是粗糙的黑色塑料材質,上面沾著一些灰塵和細小的砂石。
就在墊子與底板之間的縫隙里,靠近右側角落的位置,幾縷極其細微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藍色纖維,因為墊子的掀動而微微顯露出來,粘附在粗糙的底板表面上。那藍色,是一種不常見的鈷藍色。
“蘇小沐,你看!”陸辰的心臟猛地一跳,聲音因激動而略帶壓抑。他用最精密的鑷子,像手術醫生般極其小心地將那幾根比頭發絲還細的藍色纖維一一提取出來,然后輕輕放入專用的透明物證袋中封好。這些纖維的顏色、光澤和質地,與他之前在案情分析會上看到的、從死者趙明遠指甲縫里提取到的微量藍色纖維照片,高度相似!
“快!立刻送回局里化驗室,做纖維成分、染料和微觀結構的緊急比對!”陸辰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將物證袋鄭重地交給專門負責第一時間送檢的同事。這很可能是連接兇手、作案工具和受害者的關鍵橋梁!
與此同時,另一路負責重新核查趙明遠不在場證明的同事也傳來了突破性消息。他們調取了健身房及其周邊所有可能角度的監控,并邀請了市局頂尖的視頻分析專家。通過逐幀分析和技術增強,他們發現了那段監控錄像里極其蹊蹺的“空白”背后的貓膩。在晚上9點45分到9點52分這短短的七分鐘里,覆蓋力量區的監控探頭似乎被一個不知從何處飄過的、小小的白色塑料袋短暫遮擋了一下鏡頭,雖然很快落下,但就在這關鍵的幾分鐘里,監控畫面里恰好失去了趙明遠的身影。而根據法醫那邊基于尸體溫度和尸斑情況做出的、更精確的死亡時間推斷,作案的關鍵窗口期,正好覆蓋了這段時間!
更確鑿的證據來自視頻的元數據分析。專家發現,這段“塑料袋干擾”的視頻片段的時間戳存在微小的、非連續性的跳變,并且視頻流的編碼參數有極其細微的異常,這表明該段視頻是被人為截取、處理后再無縫嵌入原始視頻流中的!趙明遠所謂的“完美不在場證明”,是一個精心偽造的、技術含量不低的謊言!
車輛證據、監控證據,兩條平行的調查線幾乎同時取得了重大突破,指向性已經無比清晰!
上午十點,審訊室內,燈光冰冷,氣氛肅殺。
趙明遠被帶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價值不菲的品牌運動服,但之前那種刻意表現出來的、帶著幾分傲慢的鎮定已經消失不見。他的臉色蒼白,眼袋深重,雖然強作鎮定,但不斷交換搓揉的雙手和微微顫抖的膝蓋,出賣了他內心的極度焦躁和恐懼。
陸辰主問,蘇小沐記錄。審訊一開始,趙明遠還試圖重復之前的說辭,咬定自己在健身房,對父親的事一無所知。
但當陸辰和蘇小沐將一份份扎實的證據如同炮彈般逐一擺在他面前時,他的心理防線開始土崩瓦解。
——那輛黑色東風御風廂式貨車的租賃記錄,雖然使用了難以追查的假駕駛證和黑卡電話,但支付租金的資金流水,經過經偵同事一夜的奮戰,已經清晰追蹤到由他趙明遠實際控制的空殼公司“迅通商貿”。
——市局化驗室傳來確鑿鑒定報告:從車輛后備箱墊子下縫隙提取的鈷藍色纖維,與從死者趙明遠指甲縫中提取到的微量纖維,在纖維成分、染料配比、甚至微觀磨損形態上完全一致,認定同一。
——健身房監控視頻經過技術鑒定,確認其9點45分至9點52分時段的時間戳被人為修改,視頻系后期處理偽造。專家出具了詳細的鑒定說明。
“趙明遠,”陸辰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目光如炬地盯著他,“你還要繼續編下去嗎?你精心策劃了這一切,利用看似無關的租賃車輛搬運你父親的尸體,偽造意外墜樓現場。但你百密一疏!你在制服你父親、將他塞進后備箱的時候,他掙扎抵抗,指甲無意中刮擦到了后備箱的墊子,留下了這幾根要你命的藍色纖維!而你事后雖然仔細清理了車輛,卻萬萬沒想到,還有幾根纖維掉落在了墊子底下這個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陸辰的敘述幾乎完全還原了作案細節,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趙明遠緊繃的神經上。
趙明遠的額頭瞬間滲出了大量細密的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低下頭,避開陸辰銳利的目光,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鐘,審訊室里只剩下空調的低鳴和記錄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終于,他頹然地、徹底地垮下了肩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精神氣,聲音沙啞干澀得像破風箱:“……是我干的。都是我……都是我干的……”
他斷斷續續地交代了作案動機:原來,趙宏才近年來對公司的發展策略與兒子趙明遠產生了嚴重分歧。白手起家的趙宏才趨于保守穩健,而留學歸來、自視甚高的趙明遠則一心想要快速擴張,進行**險高回報的投資。趙宏才多次在私下和公開場合嚴厲批評兒子好高騖遠、激進冒險,認為他會把公司拖入深淵。就在案發前一周的一次家族和高層內部會議上,趙宏才更是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趙明遠的全部新計劃,并當眾透露正在接觸獵頭,準備引入職業經理人團隊,逐步削弱趙明遠的權力,最終只讓他做個掛名的副總甚至只拿分紅的閑人。這番表態讓野心勃勃、極度自負的趙明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憤怒,他無法接受自己苦心經營、視為囊中之物的帝國大權旁落,長期積壓的怨憤和對權力失控的恐懼,最終扭曲成了殺心。
他利用對父親生活習慣(如晚上獨自在書房喝酒)和自家別墅監控死角的了解,精心策劃了這起謀殺。他先是找借口與父親喝酒,趁機在酒中加入了事先準備好的強效安眠藥,待父親昏睡后,他將其拖到別墅二樓書房的窗邊,小心翼翼地偽造了因醉酒失足墜樓的現場。他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利用偽造的不在場證明和租賃車輛完美脫身,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就被警方敏銳地識破非意外,更沒想到會敗在幾根細微的纖維和一段被技術手段揭穿的監控視頻上。
案件進行到此,似乎已經可以宣告偵破。審訊室內外,參與案件的許多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連日來的疲憊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然而,就在趙明遠在審訊筆錄上簽完字,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地準備被兩名刑警帶離審訊室時,陸辰卻突然合上了手中的卷宗,用看似隨意的語氣,仿佛只是想起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對著趙明遠的背影,問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旁邊的蘇小沐)都意想不到的問題:
“等一下,趙明遠。你整個計劃設計得很‘完美’,幾乎考慮到了所有細節。但是,幫你修改健身房監控視頻時間戳,做得那么專業、幾乎不留痕跡的那個高手……是誰?”
趙明遠的腳步猛地頓住,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他緩緩地回過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閃過一絲根本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驚慌,甚至比剛才承認殺人時更加劇烈。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無意義的聲音,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嚨,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那里。他死死地閉上了嘴,深深地看了陸辰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然后猛地轉回頭,比之前更快地、幾乎是逃離般地,被刑警帶出了審訊室。
審訊室的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他的背影,卻關不住他留下的巨大懸念和那令人不安的沉默。
陸辰和蘇小沐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和疑慮。剛才趙明遠那一瞬間的劇烈反應,絕不僅僅是因為罪行敗露的恐懼。那個隱藏在趙明遠身后,提供了關鍵技術支持的“高手”,像一片新的、更深的陰影,籠罩在剛剛看似明朗的案子上空。
案子,似乎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剛剛放松的神經,不得不再次緊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