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著個黑色的陶瓶,糙得跟鄉下腌咸菜的罐子沒啥區別。
可林夜心里門兒清,這里頭裝的不是咸菜,是他的“催命符”,
也可能是“救命稻草”——【腐骨續命散】。
這名字聽著就瘆得慌,腐骨才能續命?
這哪是救人,分明是飲鴆止渴!
他費老大勁把眼神聚焦在瓶子上,干裂的嘴唇抖了抖,
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
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尖叫:
不能信!
毒醫給的藥能是好的?
還腐骨續命?
別是死得更快、更慘吧!
可另一個聲音更大,帶著垂死掙扎的狠勁兒:
不信?
那你還能咋辦?
筋脈斷了,胸口骨頭茬子都扎進肺里了,丹田空的,靈力沒了,
魂兒都跟著疼……退一萬步說,就算沒這瘴氣,你還能撐多久?
一根香?
兩根香?
藥塵像是看穿了他那點掙扎,枯樹皮似的臉上扯出一絲似笑非笑,
焦黃的牙在昏暗中格外扎眼:
“不敢吃?
老夫這‘腐骨散’,名字不好聽,滋味嘛……”
他故意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更是要命的難熬。”
他慢悠悠地補了一句。
“給你十息工夫琢磨。
十息后,要么你自己吞下去,要么,老夫送你一程,
把你這個先天禁忌體的破爛身子,扔出去喂谷口的毒螞蟻,也算廢物利用了。”
林夜心臟猛地一抽。
先天禁忌體!
這老鬼看出來了!
這可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墨塵遠那老狗非要弄死他的根由!
藥塵既然知道這個,還敢給他這藥,要么是真有法子能克制他體質的毛病,
要么……就是這老鬼底氣足得很,
甚至巴不得看看他這體質跟劇毒撞一塊兒,能爆出啥新花樣來!
甭管是哪種,他都沒得選。
“一……”
藥塵不緊不慢地開始數數,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下下砸在林夜緊繃的神經上。
林夜掃了眼自己這快散架的身體。
斷骨的地方疼得鉆心,喘口氣都拉扯著肺葉,火燒火燎。
腦子里閃過墨塵遠那張陰狠的臉,同門背叛的嘴臉,還有那沒報的血仇……他不能死!
絕對不能死在這兒!
“二……”
死太容易了。
活著才難,尤其是在這絕路上,吞下這不知道底細的毒藥,去賭那一絲飄渺的活路。
林夜眼中閃過一股狠勁兒,牙根咬得死緊,汗混著血膿從額角淌下來。
他扭過頭看向藥塵,嗓子啞得跟破鑼一樣:
“我……吃!”
就這兩個字,幾乎把他剩下的力氣抽空了。
藥塵數數的聲音戛然而止。混濁的老眼里似乎有光閃了一下,是欣賞?
還是看著獵物進籠子的得意?
“聰明。”
他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抬了抬下巴。
“自己拿。”
林夜牙咬得更緊了,汗和血順著臉頰往下淌。
他試著動手指,每塊肌肉一縮就是一陣鉆心的疼。
筋脈寸斷的右手徹底不聽使喚,左手稍微好點,也就能勉強抬起來那么一點點。
他像個剛生下來的孩子,笨拙又艱難地挪動著左手,指尖終于碰到了那冰涼粗糙的陶瓶。
瓶子很輕,里面就一粒丹丸。
他抖著手拿來陶瓶,一股奇特的甜香味兒飄了出來,像熟透的野果子。
可細一聞,那甜味兒底下還藏著一股讓人心頭發毛的腥澀氣。
砒霜裹著蜜糖,真他娘的諷刺。
林夜心里苦得發澀。
沒工夫猶豫了,瓶口對準干裂的嘴唇,稍微一斜。
一粒指甲蓋大小、烏漆嘛黑、泛著層詭異油光的丹藥,咕嚕滾進了嘴里。
丹藥一沾口水就化了,倒沒想象中那么苦,
反而嘗出點淡淡的甜味兒,像蜜糖化開了。
這“甜頭”還沒咂摸出味兒,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劇痛,猛地從丹田炸開!
像火山噴發!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慘哼從喉嚨里擠出來,身體像是被扔進了熔爐,瞬間被烈焰吞噬!
那點甜意眨眼就沒了影兒,剩下的是連魂兒都快燒沒了的劇痛!
那感覺,像是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了渾身骨頭縫里!
又像是有成千上萬只毒螞蟻,瘋了似的啃咬他的血肉、筋脈、骨髓!
腦子嗡的一下,眼前發黑,差點就這么昏死過去。
可就在意識要沉進黑暗的前一刻,那鉆心蝕骨的“萬蟻噬骨”之痛,又硬生生把他拽了回來!
痛!沒法形容的痛!
五臟六腑像是在火里扭曲、燒灼、撕裂!
干涸的丹田氣海,像被塞進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痛得他渾身直抽抽!
斷骨的地方,感覺像是有無數把小刀在一遍遍地剮、一遍遍地挖!
這他媽的哪是“續命散”!
這是“索命散”!
林夜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皮下的肌肉像有活物在瘋狂地拱動。
他想打滾,想嘶喊,想把這種非人的痛苦嚎出來!
可藥塵那陰寒能量死死地把他釘在原地,只能徒勞地扭動脖子,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
胸口那塊【噬魂魔戒】散發的灰光,因為他這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體內狂暴的能量波動,
變得忽明忽暗,一閃一閃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徹底熄了。
就在這時,怪事發生了!
林夜身上那些被精血灼傷、被沼澤毒水泡得爛乎乎的傷口,
開始往外滲出黏糊糊的黑血,腥臭味比那沼澤淤泥還沖。
黑血滴在石頭上,竟然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可奇怪的是,隨著這黑血不斷往外冒,
身體里那股燒心燎肺的劇痛,竟然……沒再繼續加重!
不止如此!
那霸道的藥力一邊摧毀著他的身體,一邊竟然又生出了一絲微弱卻極其頑強的生機!
寸斷的筋脈,在劇痛中被一股蠻力強行拉扯、粘合,那過程疼得他死去活來,
但確實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接上!
斷裂的胸骨那里,傳來又麻又癢又刺痛的怪感覺——那是骨頭在瘋狂地長、在拼命地修!
干涸得裂開的丹田氣海,雖然還是貧瘠,卻像是久旱的地皮終于淋著點雨,
被這兇悍的藥力硬生生擠出那么一絲絲微弱的靈力!
這【腐骨續命散】,真不是白叫的!
先是用霸道藥力“爛掉”舊傷舊病,再用一種古怪的生機“續上”新命,哪怕這新命里也帶著毒!
這哪兒是吃藥療傷啊?
這分明是把自己扔進地獄熔爐里,把身子骨打碎了重煉!
林夜死咬著牙關,牙齦都滲出血來,混著嘴角淌出的黑血。
意識在劇痛的海浪里沉沉浮浮,每一次都感覺要被徹底吞沒,
又被那“不能死”的念頭死死地拽回來一點。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經歷一場大劫難,一場在絕境里重塑自身的蛻變。
舊的血肉在劇毒下消融,新的血肉在無邊痛苦中掙扎著長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一眨眼,又像是熬了一輩子。
當那海嘯般的劇痛終于稍稍退下去一點,
林夜早就像一灘爛泥般癱在那兒,連動動手指尖的力氣都沒了。
他大口喘著粗氣,每一下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藥味兒。
身體還是疼得骨頭縫都發酸,筋脈、骨頭、內臟都像是被人拆開又硬裝回去。
但那種快要咽氣的絕望感,真真切切地散了不少。
心口在一下下有力地跳著,血重新流了起來,盡管那血還是黑得詭異。
他還活著。
雖然活得像剛從十八層地獄里爬上來,但總歸是活下來了。
陰影里,藥塵一直像個鬼似的靜靜看著。
他那雙混濁的老眼,這會兒亮得嚇人,
死死盯著林夜身上滲出的黑血,還有身體那些細微的變化。
等林夜的意識稍微聚攏一點,藥塵那沙啞的、帶著點玩味和探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嘖嘖,先天禁忌體……對毒這玩意兒,抗性確實有點門道。”
他慢悠悠地說,語氣里有幾分了然,也有點意外。
“普通人要是吞了老夫這‘腐骨續命散’,就算能吊住半口氣,
這會兒也早該神志不清,變成只會嚎叫的廢物了。
你小子不光清醒得很,這身子骨吸收轉化藥力的本事,也比老夫預想的強得多啊。”
他往前挪了兩步,枯樹枝似的手指頭敲了敲下巴頦,那眼神像是發現了什么稀世寶貝:
“墨塵遠那老狗,倒是給老夫送了份‘好禮’上門。
先天禁忌體……再加上那塊古怪的噬魂魔戒……有意思,真有意思。”
林夜費力地轉動眼珠,看向藥塵。
這會兒他依舊破爛不堪,修為也跌到了煉氣三層的最低谷,
可那雙眼睛里,那點叫“希望”的火苗又燒了起來——哪怕這點希望,
是跟眼前這毒老虎做交易、飲鴆止渴換來的。
他知道,暫時是死不了了。
但也更清楚,從吞下那顆毒丹開始,
他就已經落進了這個神秘莫測、心狠手辣的毒醫手里。
以后是變成他試藥的小白鼠,還是能借他的手去報仇?
林夜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條“爛命”,眼下算是保住了。
接下來要面對的,是這老毒物藥塵,還有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毒瘴谷。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聲音還是又啞又難聽,卻多了股韌勁兒:
“血瘴潭……晚輩愿意去。”
他門兒清,這只是交易的開始。
三天時間,血爪蘭,證明自己有用。
這是他在這毒醫手底下活下去的唯一本錢。
藥塵聽了,咧開嘴,露出那口焦黃發黑的牙,笑得陰森森的:
“好!
好小子!
不光命硬,腦子也不糊涂。”
他轉過身,背對著林夜,聲音飄忽過來。
“好好歇著,珍惜這拿命換來的三天。
天亮了,老夫告訴你血瘴潭在哪兒。”
話音落下,藥塵的身影就像一滴墨融進了夜色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石縫深處。
石縫里,只剩下林夜一個人,拖著這副破敗不堪又殘余劇痛的身子,
感受著這份好不容易搶回來、卻又危機四伏的“活氣兒”。
石縫外頭,毒瘴翻涌,隱隱傳來野獸的低吼。
林夜閉上眼,努力運轉起那點微末的靈力,盡可能地去吸收“腐骨續命散”殘存的藥力,
修補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
真正的硬仗,天亮才算開始。
血瘴潭……那又會是個啥樣的九死一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