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在廟會上見過我三妹妹的,你對她念念不忘,還托我把磨喝樂送給她……”說起那個磨喝樂,卻是還在沈云姝手中。
當時她對裴懷安尚還心存偏見,不愿三妹妹與他有所牽連,故而那磨喝樂還在她房里收著。
“我也沒有對她念念不忘……”雖然當時確實念了幾天,但是眼下事情都快過去一個月了,他早就把對方忘在腦后了。“而且我年紀小,還想多玩兩年,才不愿娶個娘子天天約束我呢。”
“你若覺得娶個娘子會約束你,那你更要娶我家三妹妹了,”沈云姝笑盈盈道,“我三妹妹自小被父親嬌慣著長大,性子散漫,慣會偷閑躲靜,自是懶得管你。且她與你一樣喜歡吃喝玩樂,木射與投壺也玩得極好,日后你們二人定能玩到一處去……”
“哦?”這倒是與他興趣相投,“那她可會逼我讀書?催我上進?”
“她自己也不喜歡讀書,倒是很喜歡看話本子。”
“那她可會嫌我游手好閑,不務正業?”
“你父親掙下的家業,只要你不沾嫖賭,不無度揮霍,自會保你一輩子錦衣玉饌,無憂無慮,這樣的生活正是她喜歡的,她又怎會嫌棄你?”
“這樣說來,我與你三妹妹的確很般配。”反正他早晚都是要娶妻的,若是那沈三娘子真有她說得這般適合自己,那娶她自然比娶旁的姑娘好。
腹中傳來轆轆聲響,裴懷安委實餓得遭不住了,一邊撫著肚子一邊道:“后日我去莊子里接祖母回來,到時我便稟明祖母,若她老人家同意,那改日便遣媒人上門提親。”
“要快些,你也知我三妹妹貌美非常,想要求娶的人很多,”沈云姝擔心夜長夢多,須得趕在陸翊出獄前給三妹妹定下親事來,“若老夫人不同意,勞煩你盡快告知我,我也好給三妹妹另尋好人家……”
“行行行,”祖母一向疼他,既是他想娶的姑娘,祖母怎會不同意。“我先去吃飯了,餓得我頭暈眼花了。”
“嗯,去吧。”
少年飛也似的跑了,玉冠高束的墨發甩出肆意的弧度,不消片刻便跑進了酒樓中。
看來真是餓壞了。
沈云姝抿唇笑了笑,找到汀蘭雇的那輛馬車,主仆二人這便動身回沈府。
回去的路上,沈云姝一直在思量裴懷安與三妹妹的親事,越想越覺得委實妙哉。
他們二人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同是錦繡堆兒里長大的人,天真不知苦,性子也相近,不過是一個愛玩,一個懶怠了些。
裴懷安上有賺錢如流水的父親,又有在朝為官的伯父與堂兄,光耀門楣的責任也無需他承擔,就算不上進,三妹妹嫁給他也能過富貴榮華的生活。
更何況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嫁在裴家,屆時她既是長姐,又是長嫂,有她在,裴懷安也不敢欺負三妹妹。
如此想來,那日裴懷安在廟會上無意破壞了三妹妹的姻緣,許是天注定的。三妹妹嫁入裴家,可比嫁入梁家要好許多。
今日可謂雙喜,一喜是將陸翊送入牢獄,二喜是三妹妹的姻緣有了著落,沈云姝喜難自禁,滿面春風地回了沈府。
原是想將這件事立即告訴三妹妹,不過現在這個時辰她約莫在午歇,沈云姝便沒去打擾。
她亦有些疲累,畢竟今日這事她足足籌謀了三日,眼下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她長吁了一口氣,解下外衣也準備小憩一會兒。
羅衣輕飄飄地落下,沈云姝忽的僵住,面上的喜色登時褪了個干凈:她藏在袖中的竹筒不見了!
沈云姝忙穿好衣服,喚來汀蘭,讓她叫上一個小廝去追回方才雇的馬車,去車廂中看看是否有她遺落的竹筒。若是沒有,即刻去豐樂樓一趟,找到裴懷安的馬車,問問是否落在他的馬車上了……
*
裴懷安迅速填飽了肚子,想著好友們離開時說要去教坊私聽曲兒,他原是想過去的,轉念一想他馬上要像沈三娘子提親了,還是潔身自好些為好,于是便叫車夫送他回府。
馬車一動,有什么東西從座板下面轆轆滾了出來。
裴懷安低頭看去,見是一個竹筒,便隨手撿了起來。
想來應是沈云姝落下的。
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打開之后聞了聞,是酒,豐樂樓自釀的黃酒,味道醇和,不易醉人。
左右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裴懷安便也沒想著還回去,握在手里漫不經心地把玩了一路,下車時也沒扔,掂著竹筒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所住的辭憂院在府邸的最深處,雖是距離府門遠了些,但勝在幽靜雅致,其內遍植五彩花木,景隨步移,十分怡人。
更重要的是,辭憂院挨著后門,十分便于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去。
不過他之前溜出去的次數太多了,現下后門一直有人守著,以后再想偷溜出去,只能翻墻。
辭憂院的仆役不多,婢子們侍奉花草,打掃屋舍,家丁們便做些粗活重活,院兒里的主事是一位姓唐的嬤嬤,是祖母特意從自己身邊撥過來的,幫著他管理這院兒里的人和事。
“七公子怎的這么早就回來了?”唐嬤嬤目光柔和而慈祥,笑吟吟地看著他。
她知道今日這位小爺約著三五好友出去游玩,以往不玩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今日倒是奇了,竟然過了晌午就回來了。
裴懷安也不好說是因為看顧未來的嫂嫂才與好友分開,便隨口敷衍了一句:“我吃多了,困得慌,回來睡一會兒……”
“晌午日頭大,我瞧公子出了汗,可要沐浴一番再睡?”
“不用。”
裴懷安抬腳進了房間,將隔扇門推上,松散了衣襟,便往床上一倒,竹筒從他手中滾出,落在薄衾之上。
忽而有些口渴,裴懷安懶得喚外面的婢子送水進來,便打開竹筒飲下半筒黃酒,隨即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睡去。
洞開著的檻窗外紅情綠意,夏末秋至的風帶著余熱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室內寂靜如初,沉睡的少年亦陷入一場花香四溢的夢境之中。
一位朦朧秀麗的女子伏在一方窄榻上沉睡,墨發白衣,素極而艷。桃粉梨白的花瓣雨落在她柔膩的面頰,半挽的云發,以及凹陷的腰窩上。雅致的雙眸緩緩睜開,烏黑杏眼閃爍之間,翻涌出無數情絲,將他一點一點地繞了進去……
夢中浮浮沉沉,他的眼中盡是她潮濕的眸,清麗的脖頸,以及隱隱泛著潮紅的如雪肌膚。
少年竹玉似的手攥緊了薄衾,蟄伏在冷白皮膚下的青筋暴起,終于在一聲喟嘆后,銷聲匿跡。
裴懷安悠悠轉醒之際,身上還有未完全褪去的酥麻之意。
難以名狀的愉悅令人回味,裴懷安初次體驗這般感覺,擁著被子遲遲不愿醒來,然而雙股之間橫生一片粘膩,令他十分不適,他迷蒙著坐起身來,掀起被子想瞧瞧是怎么回事……
而后瞪大了眼眸。
*
唐嬤嬤正坐在抱廈之下看著院兒的人忙活,忽聽臥房里傳來一聲驚叫,忙起身往臥房而去。
“七公子,發生什么事了?”唐嬤嬤立在隔扇外,關心地詢問。
“我、我沒事,”隔扇的另一邊,裴懷安用被子將自己的半個身子掩住,燥得幾乎要燒起來了,“唐嬤嬤,我要沐浴,叫人快些備好水……”
“是,公子稍待,我這便叫人去準備。”
唐嬤嬤沒想太多,這便安排人去廚下打熱水了。
臥房內,裴懷安漲紅著一張臉,先拿來帕子簡單擦拭了一番,又換了一身衣服,至于被換下來的沾染了臟污的衣服,以及那張同樣不清白的帕子,他不想被人瞧見,便將其團成一團,塞到了床底下。
做完了這些,才松了一口氣,坐在床邊開始反思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尤其是夢里那雙熟悉的眉眼,分明是……
他按住胸腔里那顆如同擂鼓的心,勸說自己:一定是因為嫂嫂要將沈三娘子許配給他,他才會做了這樣一個春夢,夢里的那個人一定是沈三娘子……
下流!
他在心里打了自己一耳光:還沒與人定親呢,就這般褻瀆人家,委實不要臉。
余光瞥見枕邊的竹筒,此時出了一身汗的他正口干舌燥,他摸過來打開竹塞,一股腦將余下的黃酒都喝了。
解渴,也能壓壓驚。
不多時,有婢子過來敲門,說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裴懷安起身去了凈房。
明明水只是溫熱,可是他卻越洗越熱,只好不斷地喚人進來加涼水。
負責加水的是他的隨侍慶梧,第三次要水時,慶梧伸手探了探浴桶里的水,驚訝道:“公子,水已經很涼了,還要加嗎?”
“加。”扶著浴桶的手鼓起縷縷青筋,坐在浴桶中的少年眉頭緊蹙,似在忍耐著什么。
察覺到主子神情有異的慶梧,將手中的半桶涼水倒進去,問道:“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對方是陪他一起長大的侍從,年長他兩歲,二人既是主仆,也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一些無法與旁人道的難言之隱,裴懷安只能說給他聽。
“慶梧,”身體的燥意愈來愈烈,少年喑啞著嗓子,羞恥道,“我想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