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姝穩著心緒問沈悠然:“你是如何遇到陸翊的?他與你說了什么,你細細與我說來,一個字也不要漏。”
“是偶然遇見的,他不小心將我錯認成了你……”她與那位陸家公子并未說太多,只寥寥幾句她還是記得清的,便都一一轉述給姐姐聽。
沈云姝聽罷,面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實則心里已經慌亂起來。
沈悠然察覺出姐姐面色有異:“姐姐,你怎么了?”
“沒什么,”沈云姝不愿叫妹妹知道陸翊的齷齪心思,便強裝無事地笑了笑,“你這手明日還要練琴,叫青禾取些冰塊來給你敷一敷,我今日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沈悠然目送姐姐離開,心下難免覺得奇怪。
娘親馬上就要來京城了,為什么姐姐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而且姐姐對于那位陸家繼兄的態度也奇奇怪怪的,沈悠然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打算明日直接去問姐姐。
可誰知次日一早,丹若便帶著大姐姐身邊的汀蘭來喚她起床,汀蘭手中還捧著一封未封緘的信,說是大姐姐給她的。
沈悠然揉著眼睛接過信封,納悶同住在一個府里,姐姐作甚還要寫信給她,可抽出紙張一看,睡意登時消去大半。
“大姑娘說,她要去城外裴家的莊子里陪裴老夫人避暑,不曉得哪日才能回來,這信上是大姑娘特意為三姑娘布置的功課,大姑娘說她不在的這些時日,便由奴婢來盯著三姑娘每日習練……”
沈悠然氣得一個仰倒:“大姐姐自己出去避暑找清閑,卻給我布置了這么多課業,我不依我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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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云姝也想過帶著三妹妹一起去裴家的莊子里避暑,多費些口舌的事情,想來裴老夫人也是愿意的,可是一想到那浪蕩子裴懷安也在那里,便斷了這個心思。
只是原本裴老夫人也并沒有邀請自己去莊子避暑,昨日她不過是從裴懷安的口中得知了此事,若不是為了躲陸翊,她也不想厚著臉皮以沒過門的孫媳身份住進裴家的莊子里去。
她與裴懷瑾定親的事情一直瞞著母親和陸家,眼下陸翊已經進京,想來很快就會探知到此事,以陸翊偏執的性子,屆時一定會找上她,使手段逼她退親……
她惹不起陸翊那瘋子,只好躲藏起來,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她未來的夫家,那陸翊再如何耍手段,他的手也伸不進裴家去,待兩個月后裴懷瑾調任回京,她如期嫁入裴家,便再沒后顧之憂。
沈云姝一夜未睡,前半夜思量躲避陸翊的事情,后半夜思量她離家之后教導三妹妹的事情,將接下來兩個月的功課盡數寫在紙上,厚厚的一沓塞進信封中,天光微亮時,她將信交給身邊得力的婢女汀蘭,又去見了將要出門上早朝的父親,與他說了自己要外出兩個月的事情……
父親知曉她主意大,并未多說什么,交代她照顧好自己,三妹妹那邊他會多上心。
然而父親公務繁忙,終究比不得她這個做姐姐的上心,可沈云姝現下也別無他法,只能帶著牽掛,攜另一個貼身婢女瓊枝乘馬車出了府門,往城門的方向駛去。
裴家在城外的莊子并不難找,邊走邊打聽,沒費多少周折便來到了莊子所在的山腳下,裴家的山莊在半山腰上,青瓦白墻鑲嵌在青綠的山色中,頗有幾分水墨詩意。
沈云姝在山下賞了會兒景色,待近晌午時才與婢女一起下了馬車,掂著荷包里的五兩銀,往山上走去。
她來裴家的莊子總要有個由頭,昨日裴懷安遞過來的磨喝樂欠下的五兩銀,正好給了她一塊敲門磚。雖然牽強了些,但也好過沒有。
是以裴懷安見到她時,一雙瑞鳳眼瞪得大大的,清俊的臉上滿是驚愕:“就為了還我這五兩銀,你竟真的來這里了?”
“不是你說的,若要還錢,便送來莊子里。”明明知曉他昨日不過是隨口一說,但眼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只好利用一下她這未來的小叔子。
裴懷安第一次見到她這般較真的女人,本想再說一句“至于嗎”,但見她臉色蒼白,額頭一片細汗,瞧著像是快要熱暈了,又悻悻收了口,轉而交代身旁的丫鬟:“去端盞解暑的甜水來……”
晌午暑氣正盛,沈云姝從山下徒步走上來,難免中了暑氣,飲下一盞甜水仍沒有緩解,此時她來莊子的事情也傳到了裴老夫人那邊,裴老夫人過來瞧她,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斥責了自家幺孫一通,又叫人請了郎中過來給她診脈……
她本就昨晚徹夜未眠,今日又中了暑氣,身子自然虛弱得厲害,郎中囑咐須得靜養幾日,老夫人便主動開口叫她在莊子里安心休養,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沈云姝矜持著也便應下了。
眼下雖然只是小住幾日,但日后她只要討得裴老夫人的歡心,自然能長久地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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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姝離開家的第二天,陸家抵達京城,并向沈府遞了帖子,次日陸翊受父母之托,攜禮上門拜訪,并打算接沈云姝回陸家。
沈廷瑜并不想見這位前妻的繼子,便借公務繁忙,將招待陸翊的事情交給了衛氏。
衛氏得知對方要將接沈云姝接回去,如實道:“不巧,大姑娘前幾日陪著裴老夫人去莊子里避暑了,不曉得哪日才能回來。”
陸翊并不意外她又跑了,只是……
“敢問裴老夫人是……”
衛氏不由覺得奇怪:“你不知道么?大姑娘與太傅府的嫡長孫定了親,那裴老夫人是她未來的祖母。”
陸翊勃然變了臉色:“她定親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衛氏搖著扇子,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對方,不同于對方的神情驟變,她言語依舊不急不緩:“入春的時候就定了,再有兩個月就要嫁了。怎么,你們不知道這件事?”
按理說這婚姻大事,大姑娘應該早就寫信告知她的親生母親了,怎么這位陸家郎君還被蒙在鼓里一般?
“呵……”攥緊的拳頭在膝上錘了一下,陸翊的眼底閃過一絲森寒。
她竟然瞞著他,將自己許了出去。
她以為她躲到未來的夫家,他就拿她沒辦法了么?
陸翊勾起唇角,臉上恢復常色:“既然阿姝不在,那就等她回來我再來接她。”停頓片刻,又問,“對了,三妹妹可在府中?母親有些話想托我親口轉達給三妹妹……”
他這一口一個“三妹妹”喚得倒是親切,只是衛氏也不好做主沈悠然的事情,便打發一個叫綠萼的婢女去后院問了。
彼時沈悠然正被汀蘭盯著在房間里習字,她用的墨也帶著花香,凝出一紙的芬芳,只是那字比起前幾日委實差了許多。
汀蘭瞧著暗暗嘆氣:大姑娘一走,三姑娘就懈怠起來,自己再嚴厲也只是婢女,主仆有別,三姑娘倦怠起來,自己做奴婢的自然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其實沈悠然也想專心習練,只是大姐姐走得匆忙,她一時不能習慣,又因為她的娘親此時應該已經抵達京城了,她心里想念得緊,這一心三用的,自然練不好字。
索性不練了,沈云姝撐著臉頰,咬著筆頭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汀蘭看著三姑娘那張香嬌玉嫩的容顏浸潤在窗外碎金般的陽光中,漂亮得叫人移不開目光來。正欲開口提醒她繼續練字,卻見那雙被陽光照得淺淺的眼眸一亮:“咦,母親身邊的綠萼怎么過來了?”
綠萼沿著廊檐一路小跑,遠遠的便瞧見三姑娘伏在楹窗上看她。
她快步走過來,矮身行了一禮:“三姑娘,陸參政家的大郎君過來了,說是受陸夫人的囑托,有話要轉達給姑娘您……”
沈悠然這兩日一直念著娘親呢,一聽這話,哪里還坐得住,這便擱下筆跑出去了。
前院待客的花廳中,陸翊飲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見那日在街上見過的姑娘提著蔥綠色的裙裾小跑而來,衣裙隨風而動,搖曳間窈窕纖細的身姿宛然在目,衛氏不知兩人早就見過,給沈悠然引薦了陸翊后便適時離開,留幾個下人在這里侍奉著。
“娘親要與我說什么?”那雙與阿姝相似的眉眼閃爍著期待的光,朝露一般的清澈,叫人一眼就能看透她單純的心思。
陸翊隱藏起自己的心思,牽了牽嘴角,展露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來:“母親說她很想你,想見見你,但是她不方便來這里,便托我來問你可愿意去我們陸府見她?”
沈悠然當然愿意。
雖然她與娘親分離十二年未見,但是父親從未說過娘親的不好,且當年父親執意帶走一個孩子,也是存了想利用孩子逼娘親回頭的心思。
奈何娘親不僅沒有回頭,還帶著姐姐改嫁他人,父親只好熄了那份念頭,不久后也娶了繼室。
府中沒有娘親的畫像,沈悠然已經記不起娘親的容貌了,如今終于能見到了,她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我想見她的,現在就可以去見她!”
“三妹妹莫要著急,你既愿意,我這便回去稟明母親,不日就來接你過去……”
陸翊垂眸看著眼前迫不及待的少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姝,你以為躲起來就萬事大吉了么?不是還有個思母心切的妹妹任由我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