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做過夢。
每當夜色降臨,他人沉入光怪陸離的夢境之海,我的世界便只余一片純粹、絕對、無始無終的黑。它沒有重量,沒有邊界,像宇宙誕生前的虛無,而我,是這片虛無中唯一的存在,也是唯一的不存在。閉眼是黑暗,睜眼……有時也依舊是黑暗。那種空茫,并非閉上眼睛就能模擬,它是一種感官被徹底剝奪的、清醒的沉寂。
今天是我二十三歲生日。
午休時,同事們圍在茶水間,興奮地交換著昨夜的夢境。小張夢到自己長了翅膀,在云海間翱翔;李姐夢到逝去的親人,在老家院子里對她微笑……我端著水杯,站在一圈歡聲笑語的外圍,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心臟卻像被細密的針扎著,泛起一陣隱秘而持久的酸楚。
那種羨慕,無從說起,也無法消解。
“該送自己一份生日禮物了。”一個念頭無聲地滑過心底。夜深人靜,我再次躺入那片熟悉的黑暗懷抱,但這一次,我沒有被動地沉淪。我集中起全部的意識,像一個在無盡荒原上跋涉的旅人,試圖點燃第一堆篝火。我需要光,需要聲音,需要……一個不會消亡的世界。
“要有光。”
我在心底無聲地命令。意念如同女媧摶土造人時指尖的力量,鄭重而充滿期待。
剎那間,混沌被撕裂了。
純粹的黑暗像退潮般散去,一顆蔚藍色的星球在無垠的虛空中緩緩旋轉,云層舒卷,大陸的輪廓在星光下若隱若現。它美麗,精致,卻死寂得令人心慌——沒有鳥鳴,沒有車馬,沒有生命的喧囂。藍天、大海、森林、草地,乃至林立的高樓大廈,都像舞臺布景般靜默地矗立著。
這是我創造的“星夢童話”。一個空有軀殼,沒有靈魂的完美世界。
我的意識如同無形的鏡頭,在這個初生的世界里漫游,最終聚焦在一棟精致的別墅花園里。仿佛命運的指引,一顆碩大、潔白如玉的蛋,裹挾著微光,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咔……”一聲輕微的脆響,打破了世界的死寂。蛋殼上裂開一條細縫,緊接著,一只粉嫩圓潤、帶著肉窩的小腳丫笨拙地從縫隙中伸了出來,努力地蹬踹著。
裂縫擴大,蛋殼破裂。一個光溜溜的嬰兒躺在其中,揮舞著四肢,發出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聲啼哭。“哇——”那哭聲如此響亮,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力,瞬間擊碎了整個星球的沉默。
她有一雙明亮得驚人的大眼睛,像蘊藏著尚未展開的星辰,此刻因淚水而更加濕潤清澈。小巧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唇,肉乎乎的臉蛋上泛著健康的紅暈,頭頂覆蓋著一層毛絨絨的細發。
就在這時,別墅二樓的一扇窗戶無聲滑開,一條色彩斑斕、質感厚實的毛毯,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輕盈地飄落下來,溫柔地將小嬰兒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可愛得令人心顫的小臉。被溫暖的觸感包圍,嬰兒停止了哭泣,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很快便含著淚珠,香甜地睡去了。毛毯裹著她,穩穩地飄起,從窗戶進入了二樓的臥室。
此后的“日子”,這個世界開始以一種不符合物理規律的方式運轉。尿不濕、奶粉、小衣服……會適時地從空中飄來,滿足嬰兒的一切需求。空蕩的別墅里,開始回蕩起咯咯的笑聲和偶爾的哭聲。白天,陽光普照,萬物仿佛都蘇醒了;夜晚,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與天上的星月交相輝映。
這個寂靜的星球,因為這個小小生命的到來,第一次……運轉起來了。
一天晚上,嬰兒在床上爬來爬去,忽然被書房角落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她努力地爬過去,仰起頭,發現光源在書架上方,那是她無法觸及的高度。一種莫名的渴望驅使著她,她扶著厚重的書架,用盡全身力氣,顫巍巍地、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站立。
她伸出小手,終于夠到了那個發光的東西——一部純白色的智能手機。她好奇地把玩著,手機屏幕因觸碰而亮起,映照著她懵懂的臉龐。她拿著手機,試圖邁出人生的第一步,卻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這時——
“嘭——嘩!”
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被點亮!五彩斑斕的煙花競相綻放,如同上帝打翻了調色盤,將整個天空渲染得絢爛奪目。光芒透過玻璃,在她純真的瞳孔中閃爍。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美麗震撼了,忘記了跌倒的疼痛,坐在地上,揮舞著肉嘟嘟的雙手,發出了清脆悅耳的咯咯笑聲。
她被手中的新玩具深深吸引,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隨意滑動。一個溫和的、電子合成的聲音突然響起:
“您好!我是您的手機智能語音助手Siri,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呀!”她被嚇了一跳,手機差點脫手。
“對不起,我沒聽懂。”Siri回應道。
她似乎覺得這個會說話的小方塊很有趣,又胡亂點擊起來,不小心點開了一個新的APP圖標。頓時,一段美妙動聽的旋律從手機里流淌出來,充盈了整個房間。她聽著音樂,不自覺地跟著搖頭晃腦,拍起小手,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活。
玩累了,她抱著手機,在地毯上沉沉睡去。那條神奇的飛毯再次出現,溫柔地將她卷起,送回床上,仔細蓋好。夜空中星月閃爍,與星球上的萬家燈火無聲對話,共同守護著這個童話里的嬰兒,愿她晚安好夢。
在我的無限夢境時空里,一個孤獨的小嬰兒,和一部來自“現實”的手機,將會碰撞出怎樣神奇的故事呢?
這一切,都只是源于一個不會做夢的人,送給自己的一份生日禮物。
而故事的彼端,那個被我創造的嬰兒,她即將醒來。她的探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