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行止從未想過床頭垂掛的銅鈴,會是在這種情形響起。
鈴聲似迢迢春雨落在破爛的窗臺和瓦檐上,一滴急而促地落在肌膚上,好似浸進了骨子里。
他想抓住的是女人的腳,卻因一時加大的碾壓,而自喉間溢出呻-吟。
原本清冽淡然如雨珠的嗓音延綿沙啞,一下磨進雪聆的耳蝸,她的腿有些發軟,不自覺停下來,捂著狂跳的胸口喘-息。
辜行止握住了她的腳踝,看不清神色的臉仰面而對她,似濃霧后的陰濕毒蛇,“放開。”
雪聆察覺他的手沒多少力氣,應是身體尚未恢復,根本就不懼,反而踩得更重了些。
辜行止緊抿的薄唇透出點躁動的隱忍,竭力想壓住喉中溢出的聲音,卻抵不過身體被摧殘的難受。
手肘往后撐在榻沿上,不經意撫響了垂掛的銅鈴。
叮鈴鈴……
他仰面喘聲,耳廓充血般的往脖頸蔓延潮紅,脖上青筋暴起,全然無力承受如此的痛和……難以言喻的顫感。
雪聆只是隔著布料用趾尖碾了下,他就給出這樣的反應,她也嚇得不輕。
以為踩壞了他,雪聆心虛得收回腳,彎腰想看他是否有礙。
誰知俯下身靠近后,她聞見他身上的香濃了。
和往常的香不同,她形容不出,好似一朵沾露的花被催熟,潮濕中夾雜撲鼻的清香,她像是前來采蜜的黃蜂。
雪聆跌坐在他的身邊,臉埋在他緊繃昂面喘息的頸側。
好香啊。
她身子發軟,手腳耐不住攀上他尚在失神中的身軀,兩扇卷翹烏睫不停顫啊顫,難忍地咬住下唇,天靈似被他肌膚滲出的香侵蝕得一塌糊涂。
雪聆看見了好多畫面。
她住在朱門黛瓦的高墻內,滿頭朱釵,華服珠寶如小山一樣堆在她的身邊,好多仆奴恭維她,高呼她為貴夫人,娘娘,皇后,公主,小姐。
她感動得涕泗橫流,只恨不得就死在富貴中。
可真當窒息感襲來,她又覺得沒活夠,強烈的生意使她睜開了眼,一滴滾燙的淚珠從眼眶滑落,恰好滴落在辜行止的唇角。
他嘗到了澀意,手中力道不自覺慢了。
雪聆還沒回過神,只覺他莫名掐她脖子的動作很不舒服,一把撫開他的手,迷茫地看著他淡殷紅的唇。
那滴淚是她幻想中享受過富貴的證據,怎能讓他吃了?
她迷迷糊糊地低下頭,貼在他的唇上。
軟滑之物貼毫無預兆地貼在唇上,辜行止蒙在白布下的眼顫了顫,稀薄的氣息凝在鼻尖,他不過才怔幾息,便被得寸進尺地頂陷入唇縫中。
雪聆不會吻,也并不認為她在親吻辜行止,只是想將她的富貴淚舔回來,所以伸著小舌一味頂開那弧線姣好,薄而冷涼的唇縫。
“呃……”辜行止接到了浸入的濕軟舌尖,如此毫無章法的一頂讓他喘出了聲,原本抬起的手也驟然失力般握住了銅鈴的線。
銅鈴又響了幾聲。
辜行止臉色稱不上好看,雪聆的臉色卻截然相反,白得透粉,背脊酥麻得莫名喘不上氣。
鈴鐺聲和他的喘聲,真好聽。
雪聆睜開眼,失神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青年,清晰感知她的舌與他的連在一起,像兩條藏在水里全身膩滑的小蛇。
原來……他身上不止有香令她感到歡喜,唇也是。
雪聆抬起潮紅的臉,唇色晶瑩地輕喘問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辜行止近乎無法專心回答她的話,雙唇分離時,他的舌尖好似被黏膩的絲線拉出一小截,吐著猩紅的舌尖喘氣。
雪聆又在此時問他:“知道嗎?”
“不知……”他喉結輕滾,啞聲回應。
這次雪聆才是真的信了,他是真的沒有聽見她的名字,即使日后她玩膩了他,準許他離開,他也無法找回來。
雪聆渾身軟成一灘泥,靠在他狂跳的胸口,笑著見他修長的指尖還攥著掛著銅鈴的紅繩,“你拽它的聲音很好聽,日后多拽一拽。”
辜行止松開了紅繩,緋面而輕喘。
雪聆盯著他被咬得紅艷的唇,心中不舍,但知曉辜行止這般品行的人根本就看不起她,她的觸碰于他如跗骨之蛆。
不過雪聆并不在意,扶起了辜行止。
重新坐在榻上的青年烏黑長發順著腰淌下,有幾縷發絲黏白布下的雪肌上,唇上殘留的咬痕如泛濫而生的紅梅,偏生又涼薄得緊。
雪聆想到方才的接觸,別過頭出了房門。
門外的夜已落下,僅剩灶臺上燃起的蠟燭泣淚,才過須時,吊梁銅爐中燒好的水就已經冷了些。
雪聆重新往地下添置幾塊引火的干麥葉燒水
因為摔在過地上,膝蓋處破了皮,皮肉和血混著泥巴,她坐在木杌上咬著唇,忍痛先小心翼翼地洗了傷口,又取來酒擦在泛紅的膝蓋周邊。
待水熱后倒進木桶中褪衣赤身下水沐浴,受傷的腿屈膝避開熱水。
初春冷,雪聆每次沐浴都會被凍得發抖,每當此時她便靠在浴桶邊沿閉上眼不看周遭,心中想著日后發財后要在冬寒夏熱沐浴時添多少煤多少冰,有多少仆人對她瞻前顧后。
如此想著便覺世間美好如斯,心兒暖了,身子也有了心滿意足的溫度。
她洗去白日在地上沾染的土,從水中起身,推去院中倒了水,重新又將浴桶推去了臥室。
辜行止聽見重物挪動的聲音似想下榻,卻又因手不慎碰上了床頭的銅鈴,而心中泛起惡心。
雪聆聞聲轉頭朝她走來。
他雖面上無甚表情,然身子卻往后退了些,顯然方才的觸碰令他反感雪聆。
雪聆睇他幾眼,刻意彎腰俯身從他身旁去拿東西。
沐浴后的濕甜如散香撲面而來,辜行止側首避開,卻不知又將紅痕未散的耳廓暴露在雪聆的眼中。
耳廓軟肉上的赤緋連著耳畔往下蔓延至脖頸,最后一點紅被衣襟遮擋,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扯開襟口往里面瞅。
雪聆心之所向,動念便動手,絕不虧待自己的。
衣襟驀然被挑開,辜行止眉骨一跳,下意識攥住襟口淡聲問她:“作何?”
雪聆看他的眼神莫名奇妙,“當然是看看啊,不然還能做什么?”
辜行止自幼時所遇女子皆知禮數,溫婉守節,最多的冒犯也只會在隔扇與綢帕,朦朧含怯地窺他幾眼,從未有過像雪聆這般膽大妄為,如此理直氣壯。
他心境不似最初寧靜,稍走神須臾,莫說衣襟,整件上衣都被雪聆驀然褪下。
白皙健壯的成熟身子,就如此暴露在冷寒的房中。
辜行止的手撐在榻沿,白布下的白肌微顫,刻薄唇抬平。
他能感受到她毫無遮掩的目光,而在這般目光下,他亦能察覺。
“比我都大。”
他在難堪中隱隱聽見她并不滿意的嘟嚷,緊接著便被拉了起來。
雪聆將他推至浴桶前,氣呼呼的對他道:“自己洗。”
話畢扭頭出了房門。
她現在情愿在門外吹冷風也不想看他。
獨自一人站在屋內的辜行止看不清臉上神色,眉心似乎攢峰,搭在浴桶邊沿的手抬起,按在不知是冷風應激,還是因為她剛才直白的打量而翹立的胸口。
靜默須時才放下手,合衣跨步入熱水中。
浴桶很小,有些容不下他的身軀,里面的水被擠灑在地石板上,石板上裂開的紋路受水灌溉,升起繚繞的水霧,屋內漸漸有了熱意。
雪聆坐在門檻上托著胸,頗為嫉妒地望著今夜高掛上空的圓月,心緒如亂七八糟的線團子。
還是好嫉妒。
屋內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雪聆心中的嫉妒也終于被冷風吹得只剩下半截。
她推門而入,看見滿地的水剛想不滿,抬眸便看見站在床邊的青年。
濕發、濕衣,黯淡的燭光下如美人出浴,是另種無法言說的嫵媚。
用嫵媚形容男子本不合適,但雪聆只想得到這一詞,如果她讀過詩,說不定會稱他是書中的顏如玉,荒涼古剎里的艷鬼,可她什么也不會。
雪聆眼中殘留的嫉妒散去,上前抱住他的腰身,臉埋在他濕漉漉的胸口深吸從肌膚滲出的冷香,心臟發抖。
“小白,你如果是女子就好了。”
他低頭沒推開她,而是心平氣和地問她:“為何。”
雪聆頭也未抬,胡亂應答:“不知道,就是覺得你若是女子,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養著你,我也不會生你的氣,你也知救命之恩應當以身相許,并且決定報答我,尋得一門好親事,日日接濟我,帶著我一起過上富貴的好日子。”
猶如窮鬼即將死去前的最后幻想。
辜行止對她的話不置一詞,他并不會日日接濟她,他會殺了她。
雪聆抱著他聞了好一陣,那種不受控的口干舌燥再度襲來,她才克制地放開他。
兩人重新換下濕衣,躺在陳舊得翻身都會發出咯吱聲的床上,雪聆依舊要他抱緊她。
他一抱住她,她瘦小的身子就會像蝦球般全蜷進他的懷中,睡得很快。
或許是睡前喝了碗滲有少許蒙汗散的熱水,辜行止今夜也很早便頭昏沉地睡下,惡魘悄然鉆進夢中。
他少眠少夢,可今夜卻夢見了雪聆睡前說過的話。
他并未在夢中投身成女子,仍是男子身,尋了門好親事,也將她接進府中來,卻不是日日接濟她,而是將她囚在房中聞遍她全身上下。
她雙手束著布條躺在血龍木雕砌的拔步榻上無法動彈,卻又哭又喘,求他別聞了,哭紅的眼求饒地望著他,他卻置之不理。
滿室都是她的越嬌愈顫的哭聲,他心中只有愉悅,那種四肢百骸都流淌的愉悅,使他咬上了她不停發出哭聲的唇。
她驚住了,呆呆的看著他,像是在問他。
為何要這樣對她?
惡心和快樂齊臨,他在控制不住的激顫下抬手覆上了她的眼。
她也應該看不見,被困在不見天日的房中,日日夜夜衣不蔽體的受他嗅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