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歲那年,爹意外死后,娘哭著葬了爹,沒過多久摸著她的頭說要去個地方,留下小白便再也沒有回來,雪聆已經一個人住了十幾年。
以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她是有什么吃什么。現在她養(yǎng)了辜行止,也還是沒做很多飯菜。
她先吃完,然后在舀了幾勺粥,合著一個饅頭進了臥房。
辜行止已換完了衣裳,穿戴整齊地閉眸休憩,聽見她開門的聲音,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眼朝她的方向看去。
明知他此刻應是沒這般快看見,雪聆還是被他漆黑的眼攝得一怔,忖度還是得將他的眼蒙起來,不若哪日忽然能看見就不好了。
雪聆端著白粥坐在他身邊,“吃飯了。”
辜行止問也沒問是什么便拒了:“不必了,不餓。”
“哦。”雪聆也不在意,不再熱臉貼他冷屁股,端著碗又出去了。
出去之后,雪聆仔細回想他方才臉上神情雖如常,但拒絕時透出的不屑和輕慢。
其實想他自幼吃慣了美酒佳肴,還不習慣她這種平民才配吃的白粥饅頭倒也正常。
可他現在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了啊。
雪聆想起以前阿爹為了馴服狼,耐心等待它掉入獵坑里,將還在兇殘掙扎的狼饑餓得半死不活,再丟下一點肉,周而復始,不出一個月,好似也就二十幾日,它便變得像狗一樣,看見爹來甚至會搖尾巴。
小白就有那條狼的血脈。
所以她始終覺得,辜行止和小白如此像,應該也很像那條狼。
她要馴服他。
雪聆整個下午沒進屋,也沒有出去,而是在院中編著草鞋和竹籃,打算過幾日拿去市場上給專門收此物的商人。
一雙草鞋四文錢,竹籃三文,她一下午能編出兩雙草鞋,三個竹籃,一共能有十二文錢。
她專注編織草鞋,屋內沒任何動靜,仿佛依舊只有她一人。
時辰轉瞬即逝,日薄西山。
雪聆放下手中的活兒,揉了揉長久低垂而反酸的脖頸,抬眸看向遠山。
待身上的酸勁兒緩解,她起身趁著天還沒黑,能省下油燈錢吃了晚飯。
依舊和晌午一樣,她端著粥和饅頭咸菜進去問他。
辜行止還是一樣的回答。
不餓。
雪聆沖他翻白眼,又端了出去。
晚上她再次進屋。
辜行止聞聲算時辰,見此刻已是炊煙裊裊的傍晚,她還在房中,問她:“你不回去就寢嗎?”
“就寢?”雪聆剛洗完腳,正晃著腿,疑惑地轉頭看著他。
窗外薄暮落下,屋內暗沉沉的,青年哪怕穿著粗布棉麻依舊似白璧生清輝,舊衣也被襯托得高貴。
雪聆又嫉妒了,腿也不晃,就死死地盯著他,細窄內雙下的眼珠下眼白多,眼珠黑又大,像是披頭散發(fā)的陰森女鬼。
辜行止對此并不知情,道:“夜深,你該回去睡。”
話畢,他只聽見雪聆莫名不悅地冷哼,接著再聽見她趿拉著鞋,幾步跑過來一下抱住他,張口毫不客氣地咬在他的肩上。
“去哪睡?這是我睡覺的床,小白可沒床睡,它喜歡在門口的干草里睡,若是下雨,它才會進到房中來。”
她隔著硬布咬的力道并不重,如蟻蟲蟄咬,辜行止攢眉,偏過頭想將她推開。
雪聆又聞見他肌膚散發(fā)出的清香,心跳驟然加快,那種夏日才有的燥熱再次升起,沒忍住順著他轉過頭貼過去。
她唇鼻壓在他的肩上,嗅聞著懷疑:“你明明都換衣了,為何還這般香,是什么香料浸進你的肌膚里了,還是你本就天生就如此?”
話音甫一落,她明顯察覺他頓了一瞬,遂恢復如常,腔調冷淡:“我去門口睡。”
雪聆學他的冷淡,拽了拽鐵鏈,“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睡,你必須和我一起。”
鐵鏈搖晃的脆聲與頸上女人濕軟的貪婪氣息令辜行止無比厭煩,但他的語氣卻很平靜,“男女有別,我不會走。”
“什么男女有別,睡在一起又不會生孩子。”雪聆臉頰紅紅側首歪在他的肩上,“你必須要和我睡在一起,我要抱著你,要聞你。”
她聽說富貴人用的一應物件都會熏香,萬一他身上的貴香是因常年熏香而殘留在肌膚上的,她少聞幾呼吸,日后再想聞便難了。
不知是她的話天真,辜行止默了幾息,開口道:“會。”
“什么會不會啊。”雪聆好煩他,她只是想聞他,又不會對他做什么。
她直接粗暴的將他往榻內推,嘴上不滿道:“生不下來,你想要,我還不愿意給你生呢,聽說瘦的女子生孩子很困難,會死人,我才不生呢。”
辜行止本就體格高大,狹窄的榻連他的腿都很難容下,如今被擠在角落中懷中鉆進來貓兒似的女人,越顯狹窄。
“天黑了,你不許講話,我好困啊。”雪聆不準他講話,抬手直接捂住他的唇,“你再講話,等下我立馬給你生個孩子,讓她們抓著你的褲腳,叫你爹。”
辜行止:“……”
終于安靜了。
雪聆滿意地放下手,原是在他懷中扭了舒服的姿勢就該睡的,但他體熱,她的破爛窗和屋頂總是會灌進來寒冬剛去的春夜寒氣。
冷氣鉆她足底,她踩在他的腳背上,讓他抬抬腳背。
辜行止不動,她自己踩。
好滑好嫩,比他白日脫下的絲綢都舒服。
雪聆足下也有繭,冬天因為冷還長了凍瘡,好后變成粗糙的干皮,踩在辜行止的腳背上很不舒服。
他在黑暗中抿唇。
腳好不容易暖了,一會她的后背又涼颼颼的。
雪聆轉過身整個后背貼在他的胸膛,讓他抱住她,腿也要將她圈住。
這等過分親昵的不恥姿勢,辜行止自是不會做,但雪聆實在冷。
她轉身兀自去碰他的大腿,指尖尚未觸及忽而被攥住了。
他的雙眸早已被重新蒙上,雪聆仰頭看他只能窺見他淡薄的殷唇翕合。
“作何。”
雪聆看他的眼神莫名,自然答道:“方我不是與你說了,我冷啊。”
辜行止看不清她,唯有從她嗓音中判斷她的語氣如何,便聽見她嬌嗔得理直氣壯。
“腿搭在我前面,抱緊我。”
仿佛為了印證冷,她還往他懷中蜷縮。
雪聆瘦弱,在他的懷中近乎沒什么分量,他輕易能將她攏在懷中,其實他不覺得她冷,反覺得她貼在胸口的臉頰是滾燙的。
他沉默須臾果真聽見了她沒在糾結冷熱,只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輕顫的軟腔呢喃似夢囈。
“你好香啊。”
“你到底用的是什么香,能殘留如此久。”
她像從未與人在夜里相擁而眠時講過話,一直喋喋不休如吐露豆子般一句接著一句,顯得興致極高。
辜行止沒應她。
“我好想扒你的皮,把你做成香料。”她冷不丁兒地冒出一句,然后一眼不眨地盯著他,想看他會不會露出驚慌與害怕。
窗外的天已徹底落了暮色,房頂瓦檐漏進的微弱光被床幔擋住,辜行止似因她這句似有似無的威脅冷嗤了一聲。
他不怕。雪聆刻意的惡毒散去。
后背還是好冷,若是有朝一日她有錢了,定會在初春都在床邊放湯婆子。
雪聆松開他再次轉身以后背貼著他。
他安靜得如一具會散發(fā)香與體溫的溫熱尸身,不動如山似她做什么都能維持淡然。
雪聆的手腳實在冷,便得寸進尺的兩指捻住他上衣下擺,手如兩條靈活的小魚兒順著鉆進了衣擺中,腳趾也踩著他的腳背往他大腿里插,想讓他夾住。
辜行止驟然僵住,想將她的手從衣下拿出,但她已經掐著他的腰,指腹輕柔撫摸著感嘆:“好舒服,比我前幾年摸艾姐姐出嫁時的嫁衣布料都舒服。”
辜行止握住她往上撫的手腕:“松開。”
他的身上暖暖的,雪聆才不想出來。
晚上就寢前雪聆還喂了他麻沸散,美名其曰是擔憂他晚上傷處會疼得睡不著,所以現在辜行止并無多少力。
他沉穩(wěn)的氣息浸了些凌亂:“手腳都拿出來。”
“不。”雪聆拒絕他,并按在他隆起的薄肌上亂搓。
掌心與肌膚相蹭,她能感受到他的身子比之前更熱了,隆起的胸膛好似在掌下不自覺地跳動。
雪聆沒想到男人的胸能動,如玩上癮般不停地碰著,腳也忍不住往上踩著,膝蓋隱約頂到了什么。
“呃……”他握住她細腕的手開始輕顫,露出的緊繃的下半張冷淡臉,深抿薄唇隱隱透出隱忍。
“呀——”
辜行止近乎無法專心之際,忽然聽見女人的驚詫,按在薄肌上的手也停了。
他意識空散,有些松動地啟唇長呻。
雪聆本是想說他不老實,聽見他忽然奇怪地喘了聲,她半邊身子都被他喘麻了。
“別貼著我叫呀。”雪聆心慌得倏然抽出手去捂他的唇,小聲不滿埋怨他:“你真的很麻煩,若是女子就好了。”
他若是女子,她能肆意抱著,不會碰一下就頂她膝蓋,差點將她弄下床。
“本來就小。”她輕哼,膝蓋順著他大腿往下,老實讓他夾好。
榻本就小,她差點被他擠下去了。
辜行止難得不是因為無言而沉默,一抹紅暈從蒙住的眼瞼肌膚往下蔓延,微啟的唇似要說什么,但最終只有炙熱的呼吸貼在她的頭頂。
雪聆不鬧了,誰也沒有講話。
夜?jié)u深雪聆卻始終睡不著,不是冷,而是他好香。
那些香氣不斷縈繞在她的鼻翼間,引誘得她心口燥熱,喉嚨干澀,總想起身喝口涼水潤喉,但她不愿動,手指攥著冰涼的鏈子百無聊賴地晃著。
身后的人似終于被擾得煩不勝煩,微不可查地抬手壓住她亂晃的手。
“別晃。”他腔調沙啞。
雪聆眸光一亮,轉頭盯著他看,“小白,你是不是也睡不著?”
辜行止不言,只她晃鏈子時喉結在鐵皮下輕蹭得有些不適。
雪聆又道:“我也睡不著,身體好冷,但胸口好熱,你能不能幫我?”
幫她……
辜行止按她的手僵住,下意識低下頭,眼前的漆黑方才使他回過神。
雪聆不知他在想什么,拉起他的手搭在腰上,雙膝蜷縮著又將冰涼的腳鉆進他的大腿中,困音綿綿囈語:“今晚你一定要抱好我,別讓我太冷了,冬天小白總是會這樣給我取暖。”
陳舊的窗牗被春夜的風吹得咯吱,春夜的寒被送進來,她貼得他更緊,喃喃消音,鼻息輕柔。
辜行止始終醒著,隨著窗牗被風呼嘯得不斷發(fā)出碰撞,她近乎整個人都蜷在他的懷中,睡得很安靜。
他厭惡懷中的女子,甚至是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