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還怕他不信,抓著他的手按在肩上,“摸到了嗎?這里……??!”
雪聆大叫了一聲,眼眶紅紅地松開他,垂眸看他莫名咬在她的肩上。
好痛。
好痛啊。
雪聆痛得對著他俊美的臉,用力扇了一巴掌。
他仍咬著不放,呼吸沉重如隨時會反撲,無法馴服的野性獸類。
雪聆揪著他的頭發,狠狠拽開,又狠狠扇了他幾巴掌,怒罵道:“瘋狗。”
辜行止倒在床頭,左右臉被扇得潮紅,卻沖她溫良和煦地笑了。
“這才是我給的?!?/p>
雪聆的謊言一開始便漏洞百出,他只言不信,既她說肩上的傷是因他而起,那便是因他。
雪聆被拆穿后惱羞成怒,也想咬他,但垂眸見身下的青年儀容絕艷,烏發凌亂覆在蒙眼白布上,唇瓣殷紅晶瑩。
柔和燭光下,他笑得無端給人一種媚得病態的吊詭艷麗。
雪聆不氣了,捧起他的臉開始心疼:“對不起小白,我不應該打你的?!?/p>
她應多點耐心,多些慈愛,他才會看見她的善意,真的認主。
雪聆今日打了他,心中愧疚。
半夜她抱來舊得泛黃的妝匣,翻出里面的鈴鐺,掛在床頭垂掛的細繩上,溫聲細語地囑咐。
“小白,這是鈴鐺,白天我會在門外,你若是想我了,或是想喚我,便搖鈴鐺,我聽見就會進來?!?/p>
她話畢后又峰回路轉,軟腔帶了點厲:“不可亂搖,一定得是有事,曉得嗎?”
辜行止仰面安靜躺在榻上,冷薄的脖頸上印著深深的齒印,雙眸被蒙著看不清神情,對她坐在旁邊搖晃鈴鐺的行徑置若罔聞。
雪聆耐心搖了幾下,見他不搭理也就作罷了。
從白日累到現在,雪聆困了。
她從箱籠中抱出新被,躺在他的身邊裹著瘦弱的身子,聽著一旁漏水的滴答聲沉沉地睡去了。
因昨夜的不愉快,雪聆這幾日都沒有主動靠近他,每天都坐在房門口編織草鞋和籃子,之前給他做好的那雙鞋也沒給他。
辜行止也很安靜,一次鈴鐺都沒有搖過。
但她又在白日里隱約聽見他起身出恭時,不甚撞到了鈴鐺,因為當時她放下編織一半的草鞋迷迷糊糊地進來,看見他正捏著褲頭,濯雪似的臉上有難得的難堪。
他被人養在房中,吃喝拉撒皆只能在此,如同一條被豢養的野狗。
雪聆佯裝沒看見他的難堪,打著哈欠等他穿好。
但他遲遲不動,如一尊白玉石。
雪聆等得不耐煩了,裹著外裳進去,提起著他的褲頭為他系上,小聲埋怨:“我看著就不敢穿了嗎?我每日都還會給你擦身呢,你有的我都看過。”
她雖然言語粗俗,沒有男女忌諱,但說得沒錯。
同樣,辜行止亦知她從未將他當成人,而是一條狗。
他重新坐在榻邊,烏長的發如綢絲垂在身后,耳聽她的動靜。
直至聽見她提著什么出門,他薄而艷的唇抖了下,無名的殺意堵在喉。
他想要殺了她。
-
這場雨下了好幾日。
第三日終于放晴,雪聆這幾日做了許多草鞋,能裝滿一背簍。
她今日打算去城內賣給商人。
出門前,她給辜行止換了藥,他的病已經好多了,傷也在結好痂。
雪聆對他道:“我今日回來的路上再給你采些草藥,不出半個月應該就能下地走路了?!?/p>
辜行止冷懨地靠在床架上,多日不見陽光的肌膚白得病態,也比往日清瘦了。
因為他又開始吃不下她做的飯,每次都會吐。
雪聆有些心疼他,捧著他慘白的臉道:“我回來給你帶吃的,你要乖乖看家知道嗎?別往外跑,外面有吃狗的狗販子。”
辜行止薄存翕合想說什么,但雪聆沒空聽他的話,背著背簍轉身出了門。
她在辮子上綁了許多小鈴鐺,一步一響,有不屬于她的靈動。
辜行止仰頭淡淡地聽著。
鈴鐺聲漸行漸遠,周圍空寂得嚇人。
辜行止不知自己應做些什么,抬起慘白的手,指尖不慎碰到床頭的鈴鐺,下意識收回,垂首面對著發出鈴鐺聲的位置似透過白布死死盯著。
門外沒有人回來,雪聆已經走了。
辜行止坐起身,撫著脖頸上的項圈,蹙眉扯了下。
扯不掉。
-
雪聆背著一背簍的草鞋和精美小花籃,便宜賣給了街市尾專收的商販,收了一吊錢。
她收好錢,正欲背上背簍離開,低下的頭尚未抬起,頭頂忽想起一道聲音。
“姑娘。”
雪聆下意識抬頭,看清眼前人后遽爾一怔。
是辜行止身邊的侍衛,她記得似乎叫什么……暮山。
雪聆記起他的名后回神,被厚發遮擋的眼悄悄打量周圍不知何時被疏散的人,心咯噔一聲,以為辜行止在她這兒的事被發現了。
她剛想跪地求饒,暮山先開口安撫。
“姑娘不要害怕,在下來找姑娘是有事相問。”
雪聆剛跪下,還沒出口的話遽爾落喉心,緊張捏著背簍話音輕顫陡轉,“怎、怎么了?要買小花籃還是草鞋,今日已經賣完了,若還想要只得再等幾日了?!?/p>
暮山搖頭道:“姑娘誤會了,我并非要買草鞋,而是方才見姑娘在此,還想問問姑娘我家主子的事?!?/p>
辜行止失蹤之事并未在倴城傳開,那日高調而來,當天夜里失蹤后第二日便對外宣稱生病了。
京城里的陛下還派人送來了許多奇珍藥物,讓他好生修養待病好后再入京。
旁人皆當辜行止真病了,雪聆卻是知情者,甚至當事者還被她騙著養在房中,心虛再度油然而生。
暮山見剛說出此話,眼前不起眼的女人忽然垂怯弱地抖著肩膀,一副懼怕的姿態。
莫不是還在因上次而害怕?
暮山皺眉,不禁為自己找上她而感到浪費時間。
這女子就是沒見過世面的普通農女,上次又驚擾了主子的轎輦,差點被當成刺客斬殺,都已過去好幾日了,竟還是這般怯弱怕死的模樣,怎可能有主子的消息,而不告知?
暮山厭惡貪生怕死之輩,可既已經來了,他還是耐著性子問道:“在下想問問姑娘,那夜里可有見過我家主子?若有,在下必有重金酬謝?!?/p>
聽見重金酬謝,雪聆心意一動,差點就要將辜行止在她房中之事告知他,幸而及時支吾下才壓下。
“沒、沒有,我那夜和你一起去見的知府大人,之后我回去埋了狗就回去了,沒、沒見過?!?/p>
雪聆話畢又飛快小聲補充,“也沒告訴別人?!?/p>
暮山也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還是害怕惹上麻煩,先拿出一袋銀子放在雪聆面前。
雪聆從未見過如此鼓囊的錢袋子,眼都直了,完全挪不開。
暮山道:“若姑娘有我家主子的消息,無論大小,只要有用,都可拿走這袋銀子。”
雪聆心動了,剛想編個假消息,又聽見暮山語氣不大,很平靜的又道。
“在下只聽真,若有假話騙取錢財,姑娘應知曉在下并非是什么好人?!?/p>
“沒、沒有,我什么都不知……”雪聆不敢編謊言騙他,怕有命得無命花。
“當真沒有?”
“沒、沒見過。”
暮山用劍挑起錢袋,暗思主子既殺了刺客,怎會憑空消失?
究竟是還有別的刺客,還是主子受傷,怕被那些人發現,現藏在何處療傷?
“多謝姑娘,方才所言在我主子沒尋到之前仍舊有效,姑娘可隨時前來尋我?!蹦荷經_她握劍抱拳。
雪聆不敢抬頭讓貪婪的目光落在他腰間掛著的錢袋上,怯弱地點了點頭。
暮山帶著人離開了此處。
雪聆在原地坐了許久,遺憾開始蔓延四肢。
若是辜行止晚些時候闖進她的院子,亦或暮山早些拿錢來,那袋銀子說不定早就是她的了。
可惜了。銀子和命,她覺得命也重要。
雪聆如丟錢般自哀自怨地嘆了幾息,背上背簍出了深巷。
她趁時辰尚早,又去書院做活兒。
下了幾日的暴雨,前不久剛掏過的荷花池水面清澈,幾朵嫩生生的荷花苞傲然探頭,書聲朗朗地混著春日蟬鳴使人有昏昏欲睡的恍然。
上次曬的書又潮了,雪聆在后竹林曬書。
她尖耳聽著外面的讀書聲,也跟著裝模作樣地拿著一本書跟著磕磕絆絆小聲念著。
柳昌農來換書時恰好見她坐在木杌上,搖頭晃腦捧著書讀。
只是她不識字,書拿反了也不知,鸚鵡學語般跟著書生們有樣學樣。
柳昌農不覺失笑。
雪聆聽見很輕的嗤聲下意識轉頭,看見不遠處握拳掩唇,眉眼含笑的青年,頭皮一陣發麻,火燒雙頰,恨不得當場尋個洞鉆進去。
她被發現了。
他會不會嘲笑她?
雪聆僵在原地看著朝自己踱步而來的年輕夫子,素日藏在厚發下的柳眉厭眼也忘記遮擋,立在明媚春光下仿佛陰暗角落里滋生出的不起眼霉斑。
柳昌農止步于她面前,沒指責她做事不認真,反而凝著她的眉眼半晌,道:“雪娘子的眉眼生得很特殊?!?/p>
雪聆誤以為他被嚇到了,自卑瞬間揪住她的心臟,倉惶地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然柳昌農接下來的一句話,令她呼吸一滯。
她聽見他說:“雪娘子長眉細眸,體悟世間萬象,空虛而不實,厭世而有光,很獨特?!?/p>
雪聆聽不懂他文縐縐地念著什么,但聽出來他似乎在夸贊她。
從來都只有人說她命不好,又生了一副尖酸刻薄的臉,身上沒有活氣兒,哪怕笑著也陰森森的,死寂得像女鬼。
第一次被人夸,雪聆手足無措,茫然得像孩子般揪著衣擺。
而柳昌農卻已經將目光投向她手中攥著的那本書,歪頭打量后笑道:“雪娘子書拿反了。”
反、反了……
雪聆手忙腳亂地轉過書,想用什么掩蓋震耳欲聾的心跳,結果弄巧成拙書落在了地上。
她心跳驟然一滯,呼吸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