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艾爾福德的霧靄尚未被陽光驅散,混合著煤灰與濕冷,沉甸甸壓在所有敢于早起的人心頭。
第七教區(qū)圣堂那扇沉重的側門被再次敲響,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火氣。
守衛(wèi)剛拉開門閂,【康斯坦丁】高大的身影便幾乎撞開他,裹挾著一身冰冷的霧氣,大步流星踏過走廊,走向那間簡陋偏廳,每個動作都透著“不爽”。
法米恩神父仍坐在那張厚重的木桌后,手指間把玩著一枚黯淡的銀質圣徽。
聽到動靜,他緩緩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里沒有意外,反而沉淀著一種近乎玩味的打量。
“康斯坦丁,”法米恩聲音平穩(wěn),“看來,你查到了什么。”
【康斯坦丁】在他面前站定,風衣下擺因急促的行動而微微晃動,懶得寒暄,直接上猛料:“那塊懷表,來自‘銅指環(huán)’工廠。”
法米恩神父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xù)。
“那工廠里里外外都不對勁,賬面上忙得不可開交,可實際聽到的機器聲稀稀拉拉,特定的區(qū)域藏著強烈的…‘污染噪音’。”
【康斯坦丁】謹慎挑選著詞匯,“我昨晚親自去確認,碰了硬釘子,我的人根本潛不進去——他們明顯防著這一手,像是早知道我們會去。”
他語氣驟然轉厲:“最讓我想不通的是,萊桑德斯塔克,他不光知道【康斯坦丁】替教會辦事,他甚至清楚我的‘特別助理’們!神父,這些消息是怎么傳到他耳朵里的?”
風衣之下,舒書尾巴甩動,尖牙磨蹭,這老狐貍要是敢搪塞……
法米恩神父嗤笑一聲,像是聽見了一個愚蠢問題。
“康斯坦丁,你在這第七教區(qū)處理事情的頻率和風格,并不是什么秘密,你那套手法,以及時不時出現(xiàn)的‘小幫手’,總會有目擊者。”他慢條斯理地說,手指輕輕點著桌面。
“更何況,前幾天那次‘環(huán)境清理’,不就發(fā)生在銅指環(huán)一位會計的家里?斯塔克先生作為工廠的主人,注意到這點動靜,進而做出一些合理的聯(lián)想,很奇怪嗎?”
這番解釋聽起來順理成章,但舒書一個字都不信,不過,這不是他今日來此的重點。
【康斯坦丁】拋出了更尖銳的問題:“好,就算如此,那之前給我的那份記錄里,也提到了‘銅指環(huán)的廢料’有問題。
“教會既然早就知情,為什么按兵不動?為什么不派人進去徹底凈化?就眼睜睜看著那種危險的污染滋長,甚至讓帶著詛咒的東西流出來,落到我的店里。”
這才是重點,教會既然知道,為何不作為?
法米恩神父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圣徽,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康斯坦丁,你的發(fā)現(xiàn)……確實引人深思,但這并非教會介入‘銅指環(huán)’的理由。”
他話音微頓,聲線平穩(wěn):“萊桑德·斯塔克先生是本市的納稅大戶,一位受人尊敬的實業(yè)家,他的工廠養(yǎng)活著無數家庭,他在議會中不乏盟友,與幾位主教亦有不錯的私交。”
“規(guī)則,康斯坦丁,規(guī)則高于一切,法律與教規(guī)共同捍衛(wèi)私產之神圣,沒有主人的邀請,或警方認定的超自然威脅,教會絕不會,也不能,踏入他的產業(yè),這是游戲規(guī)則。”
“那我員工昨晚遭遇的算什么?我那塊差點在倉庫里炸開的懷表又算什么?”【康斯坦丁】聲音冰冷。
“個別員工的錯覺?意外流失的劣質品?或者…某個離職工程師的報復性惡作劇?”法米恩神父輕描淡寫地列舉著斯塔克可能拋出的借口。
“斯塔克先生完全可以這樣辯解,并反過來指責教會無事生非,我們需要的是…鐵證,或者說,一個…讓他再也無法封鎖消息的‘既定事實’。”
話說到這個份上,意圖已如禿子頭上的虱子。
風衣下的舒書氣得胡須直抖。
這老狐貍既想解決麻煩,又不想臟手得罪地頭蛇,就把他這個好用、卻又不必珍惜其損耗的工具推出去頂雷。
舒書自然不可能乖乖就范。
【康斯坦丁】譏諷道:“所以,教會的意思是,讓我和我的員工們,去完成諸位神父‘不便’出手的臟活,去硬闖一個武裝看守的工廠,去解決一個連你們都覺得燙手的污染源?”
他微微傾身,壓迫感彌漫開來:“那么,代價呢?除了一句輕飄飄的‘組織會記得你的貢獻’,我的員工可能會受傷甚至送命,我的店鋪可能面臨斯塔克的瘋狂報復,這些風險,教會打算用什么來補償?”
他在索要好處,更是在試探教會的底線,試圖撬開更多縫隙,他需要知道教會愿意為這事付多少代價,又能給他多少實質性的支撐。
法米恩神父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枯瘦的臉上甚至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必要的損耗,教會自然會在事后予以補充…在你成功之后,而成功解決這樣一個事件,對于提升你在教會內部的權限,某些…你感興趣的門檻,會因此對你降低。”
【康斯坦丁】嗤笑搖頭,“神父,我的員工們只認得實實在在的東西——治療傷口的藥劑,加固門窗的鐵條,以及能讓它們在拼命后吃飽肚子的糧食。斯塔克的打手可不會跟我講什么‘事后的價值’。”
他斬釘截鐵道:“沒有預先的投入,就沒有后續(xù)的行動,我的店鋪和員工承擔不起這樣的風險。如果教會認為這件事值得做,那就必須展現(xiàn)出相應的誠意。否則,我只能優(yōu)先考慮自保。”
空氣仿佛凝固了。法米恩神父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康斯坦丁】,偏廳內只剩下燭火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漫長的幾秒沉默后,法米恩神父極其緩慢地開口:“五十鎊。作為前期行動的‘籌備經費’。這已經是破例。”
【康斯坦丁】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陳述:“一百鎊。并且,我需要調用教會資料庫中所有關于‘機械附著性怨念’及‘工業(yè)事故衍生惡靈’的卷宗抄錄本。知己知彼,才能提高成功率,減少您所謂的‘必要損耗’。”
法米恩神父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再次沉默,片刻后,淡淡回應:“……可以。”
“感謝您的支持,我會盡力跟進。”【康斯坦丁】微微頷首,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卻靜立不走。
法米恩神父拉開桌子的一個抽屜,取出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皮質錢袋,又拿出一張蓋有教會印章的便箋,用羽毛筆蘸墨,快速寫了幾行字。
“拿去。”他將錢袋和便箋推到桌沿,聲音冰冷,“記住你的承諾,康斯坦丁。教會不養(yǎng)無用之人。”
【康斯坦丁】上前一步,從容地拿起錢袋,將便箋折好,與錢袋一同貼著風衣放置。
“遵循契約,神父。”他不疾不徐地離開了偏廳。
街道上的霧氣濃得化不開。
【康斯坦丁】的身影融入霧中,風衣之下,舒書用爪子隔著布料按了按那鼓囊囊的錢袋,心里樂開了花,尾巴尖得意地翹了翹。
「老狐貍看來是真的急了,你們和斯塔克斗得越狠,露出的破綻就越多…對我來說,這才是渾水摸魚的機會。」
驅魔人【康斯坦丁】的名頭再響,在這些新興的工廠主、資本家眼里,終究只是個有用的怪胎,一件值得敬畏卻又上不得臺面的工具。
他們會在噩夢纏身時想起他,付錢時或許還算慷慨,但絕不會在宴會上與他同桌,更不會在談論蒸汽機效率、新航線開辟或議會法案時,將他視為同類。
舒書很清楚,在這個蒸汽與資本轟鳴的時代,真正的話語權將屬于工廠、礦山和船隊,教會代表著舊時代的殘余權威,而新興的資產階級,才真正握著撬動未來的杠桿。
他這只貓,可不想永遠只當個在陰影里的“專業(yè)人士”。
「得有自己的廠子,自己的機器,不是教會麾下的【康斯坦丁】,而是實業(yè)家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