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指環工廠,辦公樓。
彭斯男爵在他的新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昂貴的波斯地毯幾乎要被他的靴子磨出洞來。
桌上攤著最新的生產報表和損失清單,數字觸目驚心。
工人們人心惶惶,生產效率低得可憐,更別提那些越來越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怪事——齒輪自行轉動、金屬表面浮現指痕、夜半時分車間里傳來的刮擦和嘆息……
傳聞像瘟疫一樣在工廠內外蔓延,連他高薪聘來的新經理都開始找借口請假。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男爵低聲咒罵,不知是在罵工人,還是在罵讓他陷入此等困境的法米恩,亦或是那個該死的、不肯低價出手的康斯坦丁。
就在他幾乎要被焦慮和憤怒吞噬時,仆人通報法米恩神父到訪。
彭斯男爵眉頭緊鎖,本想讓人把他轟走,但殘存的理智讓他壓下了火氣。
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假發和領結,努力擺出一副平靜的表情。
法米恩神父走了進來,他看起來依舊憔悴,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古井無波的平靜,他沒等男爵開口,便用那缺乏起伏的聲調徑直宣告:“男爵大人,我帶來了教會的決定。”
彭斯男爵心頭一緊,做好了聽到更壞消息的準備,然而,法米恩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
“經過重新審慎的評估,教會認為銅指環工廠的異常情況,關乎信徒的靈魂安寧,因此,教會決定,即刻派遣一位經驗豐富的驅魔師,前來進行徹底的凈化。”
彭斯男爵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法米恩繼續道,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熱情或關切:
“并且,此次驅魔,屬于教會應盡的‘牧靈職責’,不收取任何額外費用。愿主的慈光驅散此地的陰霾?!?/p>
剎那間,彭斯男爵臉上所有的焦躁、憤怒和猜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虔誠和感激。
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法米恩枯瘦的手,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贊美吾主!法米恩神父,您真是……您真是主的使者!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和教會的慷慨與仁慈,請務必轉達我對主教大人的無限敬意!”
他那副感激零涕的模樣,與之前在此處拍桌子咆哮、幾乎要與法米恩撕破臉的貴族判若兩人,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在這“免費”的恩典下煙消云散。
法米恩微微頷首,抽回手,眼神平靜無波:“愿您的信仰一如既往地堅定,德里克大師明日便會抵達,屆時,還請您全力配合。”
“當然!一定!全力配合!”彭斯男爵忙不迭地保證,親自將法米恩送出辦公室,腰彎得比任何時候都低。
……
工廠宿舍區。
年輕工人達米安蜷縮在自己的硬板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窗外是明亮的午后,但他卻覺得如墜冰窟。
他的左臉頰,靠近耳根的地方,一片皮膚呈現出不祥的黃銅色澤,冰冷而堅硬,像是焊上去的金屬,這變化是在這幾天悄然出現,并且范圍在緩慢擴大。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侵蝕。
他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強烈的嗜睡感如同跗骨之蛆,總在不經意間將他拖入渾渾噩噩的狀態。
而一旦入睡,那些景象就會變本加厲地襲來——
無窮無盡的齒輪在眼前嚙合轉動,液壓機緩慢而堅定地壓下,還有一個充滿怨恨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不斷低語:“……齒輪……不對……”
他試過逃跑,就在前天夜里,他趁著短暫的清醒,收拾了可憐的一點行李,瘋狂地跑出了工廠,跑進了新城區的夜色。
他以為自己自由了。
但第二天早晨,刺耳的上班鈴聲將他驚醒,發現自己依舊躺在這張冰冷的硬板床上,他的行李依舊放在原處。
“……不……放我走……”達米安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試圖對抗那再次襲來的睡意。
但他的抵抗如同螳臂當車,眼皮越來越沉,視野逐漸被旋轉的齒輪幻影所占據。
……
第二天,法米恩神父帶著那位叫做德里克的中年驅魔師來到了銅指環工廠。
德里克身材高大,面容像是用硬木雕刻而成,緊抿的嘴唇和銳利的眼神透著一股嚴厲,他穿著樸素的黑色牧師長袍,胸前的銀質圣徽擦得锃亮,反射著冷光。
彭斯男爵親自迎接,臉上堆起近乎諂媚的笑容,身體微微前傾,試圖表現出最大的恭敬與謙卑?!暗吕锟舜髱煟锥魃窀?,非常感謝教會,感謝二位的到來,這真是……”
德里克的目光草草掃過男爵,帶著毫不掩飾的反感,他沒有理會男爵伸出的手,只是生硬地微微頷首,視線便迅速越過對方,投向廠房深處。
與此同時,在工廠骯臟的宿舍里,達米安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雙眼空洞無神,瞳孔深處似乎有細微的齒輪虛影在轉動。
他下床,邁著機械而精準的步伐,走向車間方向,對工友大的呼喚充耳不聞。
德里克驅魔師在法米恩和彭斯男爵的陪同下,走向那被封印的車間,他捧起圣典,口中吟誦著驅魔禱文,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
圣徽在他手中微微發光,與車間內彌漫出的冰冷惡意相互抗衡。
車間內,被封印的齒輪機似乎感受到了威脅,發出更加狂躁的嗡鳴和刮擦聲,一縷縷黑紅色的霧氣從封印縫隙中劇烈滲出。
走向車間的達米安,身體正發生著可怕的變化——
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黃銅色的區域迅速擴大,并且開始微微隆起,形成類似齒輪邊緣的粗糙輪廓,他的關節活動時,發出缺乏潤滑的金屬摩擦聲。
咔噠…咔噠…
德里克的禱文越來越急,圣光試圖壓制車間的邪惡核心。
達米安的步伐越來越快,喉嚨里發出混合著金屬摩擦音的非人嗬嗬聲。
“以主之名,我命令你,邪惡退散!”德里克舉起圣徽,一道乳白色的光束射向車間大門。
“吼!”達米安撲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工友,他的右手五指并攏,邊緣竟變得如同鋒利的齒輪刀片,狠狠劃向了對方的脖頸。
砰!
槍聲響起。
工廠雇傭的安保人員反應迅速,對著達米安扣動了扳機,子彈擊中了他的胸口,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一個踉蹌。
但達米安只是頓了頓,傷口處沒有流血,只有幾點火星迸出,他扭曲著臉,繼續向前。
砰!砰!
又是兩槍,一槍打中腹部,另一槍,命中了他的額頭。
達米安的腦袋向后一仰,額頭上赫然出現一個清晰的彈孔。
然而,他沒有倒下,額頭的彈孔邊緣是扭曲的金屬和斷裂的線路,隱約可見內部細小齒輪的瘋狂轉動,晃了晃腦袋,用那雙完全被齒輪虛影填滿的眼睛,死死鎖定了下一個目標。
……
第八號當鋪。
一只灰鼠閃電般竄入,沖到舒書面前:“吱吱吱!吱!(老板!法米恩帶了個陌生人類去工廠了!那里全亂了?。?/p>
舒書從貓窩里跳起:“影子!鐵鞭!漢斯、弗朗茨也來!”
他帶著精英行動隊和兩條興奮的倉庫蛇,以最快速度趕往銅指環工廠。
當他們趕到時,正好目睹腦洞大開的達米安,皮膚大面積金屬化,撲向一個嚇傻的工人。
“喵的!這都不死?!”風衣下的舒書倒吸一口涼氣,那額頭的彈孔觸目驚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穩吟誦的德里克驅魔師動了。
他并未看向達米安,而是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那被封印的車間上,手中的圣典無風自動,翻到某一頁,他咬破指尖,將血抹在圣徽之上,發出了一聲如同雷霆般的斷喝:
“以圣父、圣子、圣靈之名,禁錮!”
一股遠比之前強大的圣潔力量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籠罩了整個車間區域。
車間內狂躁的齒輪嗡鳴聲戛然而止,那滲出的黑色霧氣也縮了回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狂暴的達米安如同被抽掉了提線的木偶,動作瞬間僵直,眼中齒輪的虛影破碎、消散,直挺挺向前倒去,砸在地上,不再動彈。
他皮膚上的金屬色澤開始緩慢消退,額頭上那個可怕的彈孔,訴說著剛才的恐怖。
工廠內一片死寂,只剩下人們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抽泣。
德里克驅魔師額頭見汗,他收起圣典和圣徽,對法米恩和驚魂未定的彭斯男爵微微頷首:“邪惡已被重新禁錮,短期內應無大礙,但根源未除,仍需警惕?!?/p>
彭斯男爵看著地上生死不知的達米安和周圍一片狼藉,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遠處陰影中,舒書心中嗤笑一聲,「果然……教會這幫家伙,看起來聲勢浩大,結果只是把表面躁動壓了下去,真正的核心連碰都沒碰到。」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車間深處那齒輪狀的污染源,在經歷短暫壓制后,并未消散,只是變得更加隱晦,德里克的驅魔,不過是在表面加蓋了一層脆弱的封印。
「看來,得抓緊時間了?!故鏁闹斜P算,「等彭斯男爵意識到問題根本沒解決,而教會又束手無策時,就是‘埃德加·沃爾特’先生出場的最佳時機?!?/p>
他不再停留,帶著精英行動隊和兩條還在興奮張望的倉庫蛇離開了工廠區域。
漢斯一邊游弋一邊忍不住嘶嘶開口:“老板,剛才那個人類腦殼都開洞了還能動,好厲害!我們能……”
“不能。”舒書頭也不回,打斷它的妄想,“把你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漢斯。我們現在有正事要辦?!?/p>
弗朗茨用腦袋撞了一下同伴:“嘶!笨蛋,聽老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