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宅的清晨,是從精確到秒的寂靜開始的。
沈知意被生物鐘喚醒,卻在睜眼的瞬間感到一陣沉重的虛浮——身下是云端般柔軟卻毫無支撐感的床墊,空氣里彌漫著昨日宴會殘留的、淡到幾乎聞不見的古龍水與昂貴鮮花的混合氣息,還有一絲屬于這棟老宅本身的、陳舊木料與塵封往事的味道。
她側過身,看向身邊。樂樂還沉沉睡著,小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安寧。孩子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穩,半夜驚醒過一次,嘟囔著“媽媽,黑”,她只能緊緊摟著他,低聲哼著搖籃曲,直到他再次睡去。在這個巨大而陌生的“家”里,連睡眠都失去了原有的安全感。
床頭柜上,那只陸宴給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顯示一條新信息,來自“陸宴”:“九點,兒童房,康復評估。勿遲到。”
命令式的口吻,連標點符號都透著疏離。她拿起手機,指尖懸在回復鍵上,最終只是鎖屏,沒有回應。任何多余的交流,都可能成為他審視和評判的依據。
七點整,房門被準時叩響。張媽端著早餐托盤進來,臉上依舊是那副訓練有素的平靜。“沈小姐早,小少爺還沒醒?讓他多睡會兒好。陸先生吩咐,今天康復團隊會來得早些?!?/p>
“知道了?!鄙蛑饨舆^托盤,目光掃過內容:精致的煎蛋卷、全麥面包、新鮮莓果、一杯鮮榨果汁。營養均衡,無可挑剔,如同樂樂的日程表,如同陸宴為她劃定的每一步。
她坐到窗邊的小圓桌旁,端起果汁。窗外,晨霧還未完全散去,籠罩著精心修剪卻毫無生氣的花園。一個園丁正推著除草機,在草坪上劃出規整的紋路,機器低沉的嗡鳴被厚重的玻璃過濾得模糊不清。更遠處,她能看見身著深色制服的身影在圍墻邊例行巡邏。
這是一座美麗的堡壘,而她,是被“妥善安置”在其中的囚徒,連同她最珍貴的寶藏。
樂樂在八點左右醒來,揉著眼睛,看到媽媽,露出一個依賴的笑。沈知意幫他洗漱,換上張媽準備好的、質地柔軟的小襯衫和背帶褲。孩子很乖,只是偶爾會看著鏡子里陌生的自己,小聲問:“媽媽,我們今天還出去嗎?我想去公園看小鴨子?!?/p>
沈知意喉嚨發緊,摸了摸他的頭發:“今天醫生叔叔和老師要來家里陪樂樂玩,我們改天再去看小鴨子,好不好?”
樂樂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
九點整,陸宴和康復團隊準時出現在兒童房門口。
來的除了熟悉的李老師,還有一位穿著白大褂、表情嚴肅的男醫生,據陸宴介紹是神經康復科的孫主任,以及一位拿著平板電腦做記錄的年輕女助理。陣仗比上次更正式,也更……具有壓迫感。
評估在一種近乎實驗室的氛圍中進行。孫主任詳細檢查了樂樂的肌張力、平衡能力、協調性,甚至用一些專業儀器測試了他的反應速度。李老師則在一旁進行認知和語言方面的互動測試。
樂樂一開始有些緊張,小手緊緊抓著沈知意的衣角。但孫主任手法專業,語氣雖然平淡卻并不嚴厲,李老師也一如既往地溫和引導,孩子漸漸放松下來,大部分指令都能完成。
沈知意被要求坐在房間角落的觀察椅上,不能出聲,不能干擾。她看著兒子被當成一個精密的儀器般拆解、測試、記錄,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她看到樂樂在完成一個需要手腳并用的協調游戲時,因為緊張而失敗了幾次,小臉憋得通紅,眼里泛起水光,卻咬著嘴唇沒有哭出來,只是在孫主任平靜的“再試一次”的指令下,顫抖著小手重新開始。
那一刻,沈知意幾乎要沖過去抱住孩子,告訴他沒關系,我們不玩了。
但陸宴就站在她身邊不遠處,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目光專注地看著評估過程,表情冷靜得像在觀摩一臺手術。他沒有看她,但她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像一堵無形的墻,將她所有的沖動都擋了回去。
最終,孩子成功完成了那個游戲。孫主任點了點頭,在記錄板上寫了些什么。樂樂如釋重負,轉頭看向媽媽,似乎想尋求一個安慰或贊許的眼神。
沈知意努力對他笑了笑,點了點頭。孩子這才露出一點點放松的表情。
評估進行了近兩個小時。結束后,孫主任和李老師到外間與陸宴低聲交談。沈知意聽不清具體內容,只能聽到一些零碎的詞匯:“恢復良好……”“基礎不錯……”“注意力分散……”“規則感需強化……”
片刻后,陸宴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幾頁紙。
“總體情況不錯。”他對沈知意說,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平靜,“神經功能恢復符合預期,認知能力在平均水平之上。但孫主任和李老師都提到,孩子在面對稍復雜任務時容易焦慮,抗挫折能力偏弱,且對規則指令的理解和執行需要更有體系的引導?!?/p>
又是規則。又是引導。
沈知意抱起已經有些疲憊的樂樂,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看向陸宴:“他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剛生過一場大病。你們用成人的標準去要求他,會不會太苛刻了?”
“這不是苛刻,是科學評估?!标懷鐚⑹种械脑u估報告遞給她,“這些是客觀存在的問題,越早干預,效果越好。李老師會調整活動計劃,加入更多結構化、規則明確的游戲和任務。孫主任建議可以嘗試一些溫和的、游戲化的感統訓練,幫助他提升情緒調節能力。”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抱著孩子、微微緊繃的手臂上,補充了一句:“這也是為了他將來能更好地適應集體生活,應對挑戰。”
他總是有道理,總是站在“為了孩子好”的制高點上,用“科學”和“專業”包裝他的控制欲。
沈知意接過報告,沒有看。那些冰冷的數字和術語,只會讓她感到更深的無力?!叭绻艺f,我覺得現在的節奏已經很快了,樂樂需要的是放松和自然的成長,而不是更多的‘訓練’和‘規則’呢?”
陸宴微微蹙眉,似乎對她的“固執”感到不悅?!吧蛑?,我希望你能明白,感性和溺愛,無法幫助孩子建立應對現實世界的能力。樂樂是陸家的孩子,他未來要面對的環境和期望,注定與普通孩子不同?,F在打好基礎,是為了他長遠考慮。”
陸家的孩子。這個標簽,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強調,像一道無形的符咒,貼在樂樂身上,也烙在她心上。
“他不是一件需要被打磨完美的產品!”沈知意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懷里的樂樂動了動,似乎被驚擾。
陸宴的眼神沉了下來,他往前一步,壓低聲音,帶著清晰的警告:“注意你的情緒。在樂樂面前爭執,就是你所謂的‘自然成長’和‘情緒穩定’?”
一句話,將她的失控歸為“不專業”、“不合格”,還牽扯到了對樂樂的影響。
沈知意咬住下唇,將差點涌出的更激烈的話語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能在這里,在樂樂面前,和陸宴爆發沖突。那只會讓他更有理由質疑她作為母親的資格。
她別開臉,不再看他,只是輕輕拍撫著樂樂的背。
陸宴看著她瞬間蒼白下去的臉和緊抿的唇角,眸色更深。他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兒童房。
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沈知意和昏昏欲睡的樂樂。陽光透過紗簾,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暖,卻照不進她心底的寒意。
她知道,關于如何養育樂樂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在這場戰爭中,她擁有的武器,少得可憐。
下午,樂樂午睡后,沈知意終于有了一點獨處的時間。她回到自己房間,拿出手機,猶豫再三,還是登錄了那個加密郵箱。
沒有新郵件。
她松了口氣,又有些失望。顧景深和陳律師那邊,或許也在謹慎行事。
她嘗試登錄自己工作室的官方郵箱,想看看趙助理接手后的情況。密碼輸入后,頁面卻彈出一個提示:“密碼錯誤或賬戶權限受限。”
她心頭一凜,再次嘗試,結果依舊。她換了幾個可能的密碼組合,全都無效。
是陸宴。他不僅派人“暫時接管”了工作室,連她這個創始人的訪問權限都徹底剝奪了。或者說,他更改了密碼,將她徹底排除在外。
一種被連根拔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工作室是她這四年來的心血,是她獨立和價值的所有證明,是她為樂樂規劃未來的經濟基礎?,F在,它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落入了陸宴的掌控之中。
她顫抖著手,打開搜索引擎,輸入自己工作室的名字。官網還能正常訪問,最新的動態停留在她獲獎那天的新聞稿。社交賬號也還在更新,發著一些不痛不癢的設計靈感和行業資訊,看起來一切如常。
但只有她知道,內里早已乾坤顛倒。那些曾與她并肩作戰的員工,現在向誰匯報?正在進行的項目,由誰決策?未來的方向,又掌握在誰手中?
她試著撥打工作室前臺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她又打給一個關系較好的設計師助理,電話通了,但接起來的是個陌生男聲:“您好,‘尋意’設計,請問哪位?”
沈知意愣住,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喂?請問有什么事嗎?”對方再次詢問。
“……我找小楊?!彼龍蟪鲋淼拿?。
“哦,楊助理正在開會。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我可以轉達?!?/p>
“我……我是沈知意?!彼龍蟪鲎约旱拿帧?/p>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那個男聲變得客氣而疏離:“原來是沈小姐。趙總交代過,如果您有關于工作室的任何事務,請直接與他聯系。這是他的聯系方式……”
對方報出一串數字,正是陸宴那位趙助理的電話。
沈知意沒有再聽下去,直接掛斷了電話。胸口像被塞滿了濕冷的棉花,窒息感洶涌而來。她像個幽靈,被從自己一手創建的世界里徹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跡。
陸宴不僅將她困在這座宅子里,還要將她過去四年所有的努力和成就,都悄然覆蓋上他的印記。他要讓她明白,離開他,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可以如此輕易地被收回或改寫。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花園里那個正在修剪玫瑰的園丁。他手里的剪刀精準地剪掉多余的枝條,留下他認為最完美的形態。陸宴此刻,是否也正以同樣的心態,修剪著她和樂樂的人生?
手機震動,一條新信息,來自“陸宴”:“工作室業務已平穩過渡,勿慮。你當前重心應是樂樂?!?/p>
平穩過渡。勿慮。
沈知意看著這簡短的幾個字,幾乎能想象出他打下這些字時,那張平靜無波、掌控一切的臉。怒火與無助交織,在她胸腔里翻騰,最終卻只能化作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無聲的哽咽。
她不能崩潰。至少現在不能。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想起顧景深給的那張超市儲物柜小票。
第二天上午,沈知意以“需要購買一些樂樂專用的洗漱用品和繪本”為由,提出想出門一趟。這次,她沒有要求帶樂樂。
陸宴正在書房開一個視頻會議,聞言從屏幕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讓張媽陪你去。需要什么,列出清單,讓司機直接送到店里更方便?!?/p>
“有些東西,我想自己挑?!鄙蛑鈭猿?,語氣盡量平緩,“樂樂對某些品牌的沐浴露過敏,繪本也要看內容和畫風是否適合他。張媽雖然細心,但畢竟不如我了解?!?/p>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陸宴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去多久?”
“兩個小時左右。就去附近的商業中心。”
“……讓司機送你。四點前回來?!标懷缱罱K同意了,但加上了時間和人員的限制。
“好。”
下午兩點,沈知意坐上了司機的車。張媽果然陪同在側。車子駛向本市一家高檔商業中心。
沈知意先去了兒童用品店,認真挑選了幾樣東西,又去書店選了幾本繪本,整個過程張媽都亦步亦趨,偶爾給出一點無關痛癢的建議。沈知意表現得很正常,甚至比平時話稍微多了一點,點評著商品,詢問張媽的意見,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購物。
結賬后,她對張媽說:“張媽,我有點口渴,想去那邊咖啡廳買杯喝的。東西有點多,麻煩你先幫我拿到車上好嗎?我很快就來。”
張媽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家開放式咖啡廳,確實不遠,視野也開闊。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的,沈小姐,您快點?!?/p>
看著張媽拎著購物袋走向停車場電梯,沈知意立刻轉身,朝著與咖啡廳相反的方向,快步走進一條連接另一棟樓的室內步行街。她腳步很快,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目光迅速掃視著兩側的店鋪。
找到了。那家大型連鎖超市的入口。
她走進去,沒有推購物車,直接按照小票上的號碼,找到了那一排寄存柜。四下無人注意,她迅速用密碼打開柜門。
里面是一個普通的超市購物袋。她拎出來,快步走進旁邊的女衛生間,進入一個隔間,鎖上門。
打開購物袋,里面是一個未拆封的廉價智能手機,旁邊還有一張未激活的電話卡,以及一張折疊的小紙條。她展開紙條,上面是顧景深熟悉的字跡,寫著一個手機號碼,并附言:“此號僅緊急聯系,用完即棄。保重。”
她將新手機和電話卡小心地藏進自己隨身攜帶的挎包最內側的夾層,將紙條撕碎,沖進馬桶。然后,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深吸一口氣,走出隔間,洗了手,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確認沒有異樣,才快步離開超市。
回到與張媽約定的咖啡廳附近,張媽已經在車旁等候,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吹缴蛑猓黠@松了口氣:“沈小姐,您回來了?!?/p>
“嗯,人有點多,排隊了。”沈知意解釋了一句,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駛回陸宅。沈知意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仿佛有些疲憊。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一片濕冷,貼著大腿的挎包內側,那個硬物硌著她,卻帶來了一絲久違的、微弱的安全感。
她擁有了一條備用的聯絡線。這是她在這座牢籠里,為自己鑿開的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通風口。
當晚,陸宴有應酬,沒有回來吃晚飯。沈知意陪著樂樂在主宅的小餐廳用了簡單的餐食。孩子似乎習慣了這里的安靜,話不多,只是乖乖吃飯,然后看了一會兒動畫片,就被張媽帶去洗澡準備睡覺。
沈知意將樂樂哄睡后,回到自己房間。她反鎖了房門,拉上窗簾,才從挎包里拿出那個新手機,裝上電話卡,開機。
手機是最基礎的款式,功能簡單。她先存下了顧景深給的那個號碼,然后,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陳律師的電話——用的是顧景深給她的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起,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喂,哪位?”
“陳律師您好,我是沈知意。顧景深醫生介紹我找您?!彼龎旱吐曇?,語速很快。
“沈小姐,請說?!标惵蓭煹穆曇艉芷届o,似乎并不意外。
沈知意簡要將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了陸宴的強制安排、對工作室的控制、陸母的態度,以及自己目前幾乎被完全監控的處境。
陳律師聽完,沉默了片刻?!扒闆r比我預想的更……嚴密。陸宴先生顯然做了充分準備,并且手段非常決絕。從法律程序角度看,他目前的所有行為,雖然強勢,但在‘為孩子提供最優環境’的框架下,很難被直接認定為違法或明顯不當。尤其是您隱瞞孩子存在的前置行為,在法庭上會成為他方強有力的攻擊點?!?/p>
沈知意的心沉了下去?!半y道……就只能這樣了嗎?”
“并非完全沒有機會,但非常困難,且需要時間和策略?!标惵蓭熣Z氣嚴肅,“第一,您需要盡可能收集證據。包括陸宴限制您人身自由、控制您經濟來源、單方面決定孩子重大事項等方面的具體證據,錄音、文字記錄、人證都可以。第二,需要密切關注陸宅內部是否有其他不利于孩子成長的因素出現,比如家庭矛盾激化、環境壓抑導致孩子心理問題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您必須向法官證明,您作為母親,有能力、有穩定的環境和心理狀態來撫養孩子,并且您的撫養方式對孩子的長遠成長更有利,而不僅僅是提供優渥的物質條件?!?/p>
“證明……”沈知意苦笑,“我現在連出門都不自由,怎么證明?”
“這正是難點所在?!标惵蓭熖寡裕八?,您目前的策略,不宜硬碰硬。表面上,盡量配合,減少正面沖突,避免激化矛盾,也避免給對方留下您‘情緒不穩定’、‘不配合’的把柄。暗地里,謹慎收集信息,保持與外界的安全聯系,等待時機。撫養權訴訟一旦啟動,過程漫長,變數很多。有時,對方的急于求成或內部矛盾,反而可能成為突破口?!?/p>
陳律師的建議與顧景深不謀而合:隱忍,等待,積蓄力量。
“我明白了,謝謝您,陳律師。”
“沈小姐,請務必注意安全。這個號碼不要再使用第二次。有任何進展,通過顧醫生轉達。保持希望,但更要保持警惕。”
掛了電話,沈知意將通話記錄刪除,關機,取下電話卡,將它和新手機一起重新藏好。做完這一切,她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
希望渺茫,前路黑暗。但至少,她不是完全蒙著眼睛在行走。
夜深了,宅子里一片寂靜。沈知意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窗外月光黯淡,樹影在風中搖曳,投在墻上,張牙舞爪。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極輕微的、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她渾身一僵,瞬間屏住呼吸。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是陸宴。他身上帶著夜風的氣息和一絲極淡的酒氣。
他沒有開燈,只是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走到她的床邊,停下。
沈知意緊閉著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心臟狂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陸宴就那樣站著,沉默地看了她很久。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帶著審視,或許還有別的什么更復雜的情緒。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觸什么,但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終,他只是將她滑落到肩下的被子輕輕拉上來,蓋好。
動作很輕,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的小心。
做完這個,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直到門鎖傳來輕微的“咔噠”聲,沈知意才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氣。后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他這是什么意思?深夜闖入,只是為了給她蓋被子?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監視和威懾?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在剛剛被他拉過的被角上。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屬于他的、冷冽的雪松氣息。
沈知意蜷縮起來,將被角緊緊攥在手里,身體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個夜晚,這座宅子,還有那個深沉難測的男人,都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不安。
硝煙無聲,卻已彌漫在每個角落。而她,必須在其中,找到呼吸的方式,和戰斗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