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半落,云絮漫過黛色山尖染了薄金,歸雁掠過時,翅尖掃落竹梢最后幾片青碧。
今日沈鏡安歸京,少帝攜百官相迎,可謂給足了顏面。
一時間,沉寂多年的沈家風(fēng)光無兩。
蘇月卿是午后才從軍營回的府。
走在水榭廊下,便聽兩名丫鬟在竊竊私語。
“聽說沈?qū)④娺@次回來還帶了名女子,這事是不是真的?”
“絕對是真的!我跟你說,蘭霜今日不當(dāng)值,特意跑去看大軍進(jìn)城,親眼看到沈?qū)④姺鲆幻酉埋R,嘖嘖,兩人姿態(tài)親密,一看就不是普通關(guān)系。”
“啊?那咱家大小姐怎么辦?大小姐喜歡沈?qū)④娺@么多年,都成了心照不宣的事了。”
“誰知道呢,我看大小姐近來與謝大人走的近,說不定已經(jīng)不喜歡了呢。”
“誰說的,我之前給大小姐收拾房間,還看到大小姐精心收藏著當(dāng)年沈?qū)④娝偷挠竦涯兀遣幌矚g了,早放庫房生灰去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絲毫沒注意到他們身后的蘇月卿。
“大小姐。”路過的下人行禮。
聽到聲音的兩名丫鬟回頭,嚇的“噗通”一聲跪下,異口同聲道:“奴婢知錯,還請大小姐恕罪!”
兩人匍匐在地,只看見一抹淺藍(lán)衣擺從眼前掠過。
直到余光再看不見蘇月卿身影,兩人抬起頭,心中微微驚詫。
大小姐居然沒罰她們。
將軍府雖說不像其他簪纓世家那樣規(guī)矩多。
可平日大小姐管教下人說的最多的就是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
要是被她知道誰私議主子或是別的公子小姐,定會重罰。
前幾日,有三名小廝只是私下議論沈夫人這些年吃藥不知花了蘇府多少錢,就被路過的大小姐各罰了掌嘴三十。
她們方才私議沈?qū)④姡笮〗憔瓦@樣放過她們了?
蘇月卿回到自己院子,吩咐貼身婢女忍冬將裝玉笛的木匣子拿來。
玉笛通身光滑溫潤,色澤晶瑩,管身雕刻著精致竹紋,拿在手上質(zhì)感清涼。
只是端凝了片刻,她將玉笛放回匣子鎖上,淡聲道:“放到庫房去吧。”
有些東西,終究要學(xué)會放下。
忍冬捧著匣子還未走,一名丫鬟走進(jìn)來:“大小姐,沈?qū)④妬砹恕!?/p>
蘇月卿心跳漏了一拍,平靜眸中掀起波瀾。
指尖收攏,她起身出了房間。
踏出房門,便見男子挺拔如松身影背對她立于院中梧桐樹下,靛藍(lán)廣袖衣袍上還沾著白絨飛絮。
他聞聲回頭,那雙極深如墨的眸子先落進(jìn)她眼底,朝她淺笑晏晏開口:“阿筠。”
他骨相優(yōu)越,眉骨高而不銳,恰好撐起那一雙眼的深邃輪廓,就連聲音也如浸過溫玉的清泉。
低沉卻不渾濁,帶著恰到好處的磁性。
蘇月卿定在原地,耳畔再無風(fēng)聲,眼中只剩他立于梧桐樹下的身影。
仿佛千萬般風(fēng)景,都不及他此刻半分。
沉寂已久的心,又開始不受她控制怦怦跳動。
走上前,她唇邊揚(yáng)起微末弧度,心底里滋味莫名:“多年不見,沈?qū)④婏L(fēng)采依舊。”
沈鏡安單手負(fù)在身后,自有一番征戰(zhàn)沙場多年鑄就的從容氣度,抿唇一笑:“什么沈?qū)④姡瑥那澳愣际墙形溢R安的,如今倒與我生分了。”
蘇月卿招呼他在涼亭中坐下,替他斟上茶:“從前年少不懂事,如今再這般稱呼便是不合禮數(shù)了。”
“阿筠,這些年……你過的好嗎?”沈鏡安眼神復(fù)雜的注視她。
“如沈?qū)④娝姡彝玫摹!彼似鸩柽攘艘豢冢Z氣不咸不淡。
空氣靜凝片刻,他說:“阿筠,你與攝政王退婚一事我都聽說了。”
所以呢?
蘇月卿抬眸對上他視線,端詳他成熟堅(jiān)毅面容,卻未說話。
“當(dāng)初我離京時,你說將來我回京定會去城門口接我,今日……為何沒去?”他口吻帶著些許失落問。
她別過眼,望著飄落的梧桐葉道:“沈?qū)④娨延衅奘遥胰ゲ缓线m。”
“妻室?”沈鏡安擰眉,旋即反應(yīng)過來解釋:“阿筠,你誤會了,那位奚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幫我擋箭受了傷,所以我對她多照顧些。”
蘇月卿怔愣。
原來是誤會。
她手摩挲青玉茶杯,不自然地清咳一聲:“抱歉,我也是聽下人說的,還以為……”
沈鏡安展顏一笑接過話:“還以為她是我在邊關(guān)娶的夫人么?”
蘇月卿臉頰微燙,為自己不問青紅皂白聽信謠言而感到羞愧。
將她反應(yīng)看在眼里,沈鏡安微斂眸,聲音低緩道:“阿筠,我此次回來,就是想問問你,當(dāng)年的梧桐之約,可還作數(shù)?”
民間向來有“梧為雄,桐為雌”的說法。
雌雄桐相伴生長,象征夫妻相互依存、相守到老之意。
沈鏡安離京那年,蘇月卿與他定下共賞秋梧桐之約,就是變相向他表明心意。
可他并未予她正面回應(yīng),只說了一句“保重”。
在她看來,他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就是隱晦地告訴她,他不喜歡她。
可現(xiàn)在,又問她當(dāng)初約定作不作數(shù),究竟是何意?
望進(jìn)他漆暗眸中,蘇月卿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越發(fā)看不透他了。
那雙眼睛不似少年時純澈,夾雜太多東西了。
欲摘青梅共煮茶,終不似,舊年華。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jià)。
他們再也不是五六年前的少年沈鏡安與少女蘇月卿了。
“年少隨口之言,沒想到沈?qū)④娺€放在心上。”
沈鏡安表情怔忪,顯然不信她說辭:“阿筠,那怎會是隨口之言,你明明對我——”
“謝大人!我家小姐有客人,您不能進(jìn)!”
忍冬聲音響起,打斷了兩人對話。
謝驚瀾一身藍(lán)袍入了院,看到沈鏡安,他步子明顯頓了下:“原來客人是沈?qū)④姟!?/p>
他走上前,目光掃過兩人手中茶,如主人般開口:“阿筠,沈?qū)④姾么跏谴蛄藙僬痰墓Τ迹醪蛔屓松虾靡恍┑牟瑁俊?/p>
“我知道蘇府崇尚節(jié)儉,肯定不常備好茶,這樣吧,回頭我讓茶樓送幾壺陽羨雪芽來,下次再有貴客來訪,也不算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