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西曲日色朗凈如洗,漫野晴光鋪展千里,沙粒聚散間恍若流霞滾動(dòng)。
西曲與昭國邊境一處依山傍水的小村莊小院內(nèi)。
陸槐序正把著曲尺丈量木頭,一道輕靈女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瓣懘蟾纾阍诩覇幔俊?/p>
陸槐序放下曲尺,將挽起的袖口放下出房間,一眼就看到了門前扎著兩條辮子,身著棗紅束腰長裙的塔雅。
看到他,塔雅眼中升起亮色:“陸大哥,我是來給你送我阿娘做的烤餅的。”
陸槐序看到她遞過來的籃子,客套的請她進(jìn)了屋。
塔雅掃了眼滿地的木頭碎屑,將籃子放在木方桌上:“陸大哥,要不要我?guī)湍闶帐耙幌拢俊?/p>
陸槐序倒了杯水遞給他,朗聲道:“不用,待會兒做完活我自己收拾就好。”
“陸大哥,你不用跟我這么客氣,當(dāng)初昭**隊(duì)打過來,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我們一家人。”
“何況鄰里鄰居的,你平日沒少照顧我們家,幫你做這點(diǎn)小事都是應(yīng)該的。”
說著,塔雅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掃帚上,推著他在椅子上坐下:“餅是我阿娘剛烤好的,陸大哥你干活這么久肯定餓了,快趁熱吃,我來收拾。”
不等陸槐序說話,她已麻利的清掃起來。
望著她忙碌身影,陸槐序有些不好意思,想拿過掃帚一起打掃,被她阻止:“陸大哥,我來就好,你休息一會兒。”
拗不過她,陸槐序只好坐下吃餅。
這幾年塔雅一家顧念他的恩情,對他多有照料。
不是經(jīng)常送吃的就是來幫他干活。
盡管他拒絕過多次,但他們依舊如故。
次數(shù)多了,他反而不好意思,所以也會回禮,或者不收錢幫他們家修修壞掉的桌椅板凳。
塔雅是村中最能干的女娘,手腳利索,不一會兒就將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
還順便將陸槐序做木匠活的工具都整理擺放好。
她只知道陸大哥是從昭國來的,是個(gè)很厲害的木匠。
除了各種各樣的家具,還能變著法的雕刻一些她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
魚啊狗啊都是常見。
他還曾用木頭雕刻過像貓又不是貓的動(dòng)物。
塔雅問他那是什么,他握著木雕微微走神,說那叫龍貓,是一種他也沒見過的動(dòng)物。
塔雅驚訝:“啊?陸大哥也沒見過,那你是怎么雕刻出來的?”
陸槐序似陷入了回憶,過了好一會兒才抿唇淡笑回她:“聽一位故人描述過。”
多余的他并未明說,但塔雅看到他說“故人”兩字時(shí)眼中明顯流露出不一樣的情愫。
那一瞬,塔雅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失落感。
也是那時(shí),她才知道陸大哥原來有喜歡的人。
收拾完屋子,塔雅看到陸槐序弄臟的青色外袍搭在一旁架子上,順手就想拿去幫他洗了。
他神色一緊:“慢著!”
塔雅愣神間隙,他“咻”地一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奪過衣裳,語調(diào)略帶緊張道:“這個(gè)就不麻煩塔雅姑娘了,我自己來就好。”
塔雅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的一面。
看了眼他手中外袍,她想到了什么,躊躇良久開口問:“陸大哥,這是……你喜歡的人給你做的衣裳嗎?”
陸槐序神情微怔,緘默須臾澀然笑道:“算是吧。”
“算是?”塔雅疑惑。
陸槐序點(diǎn)頭,腦中浮現(xiàn)女子雅然秾麗面容,清俊眉梢漾著說不出的溫煦暖意。
雖然大部分針線活都是他完成的,可那袖子上的秋菊是她繡上去的。
怎么不“算是”呢?
她呀,做不來太精細(xì)的活,為了繡那朵秋菊還扎破過好幾次手指。
繡好那日她將外袍拿給他瞧,滿是慚愧的說:“小木匠,你可別笑話我,我發(fā)誓這已經(jīng)是我繡的最好的一次了。”
“雖然走線了,花瓣也歪了,可好歹能看出來是秋菊呀!算是進(jìn)步了,你該夸夸我才對!”
她音色脆然,一雙桃花眼瀲滟生輝,說不出的靈動(dòng)?jì)汕巍?/p>
陸槐序唇角微揚(yáng),陷入回憶里久久未能回神。
塔雅眼中光亮黯淡下去,語氣略生硬道:“那什么,既然沒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陸大哥你忙,你忙吧……”
她走到木桌前拿上菜籃子,行至門口時(shí)腦中一閃想起什么,轉(zhuǎn)過身看向仍拿著外袍站在架子旁的陸槐序。
“差點(diǎn)忘了,陸大哥,村里路過一隊(duì)京城的絲綢商隊(duì),他們馬車車廂壞了,需要人修我就推薦了你。”
“他們就住在我家,你要是得了空,明日去幫他們瞧瞧,要是能修好,他們給十兩的修車錢呢。”
陸槐序淡笑著頷首應(yīng)下:“好。”
自西曲并入昭國版圖,打破了原先的生意壁壘,村中就偶有商隊(duì)路過。
這些商隊(duì)不時(shí)在村中歇腳,給村里帶來了額外收入,讓這里的人日子比原先過的好了許多。
沒再多逗留,塔雅邁著步子離去。
一路上她心情郁郁,連帶著看腳下石子都極是礙眼。
一腳踹上去,反磕的她腳指頭鉆心一痛。
“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她蹲下身捂住腳尖罵那塊表面像碎石子,實(shí)則是隱藏在泥土下的石塊。
“缺德玩意兒!藏得倒深,專等著絆我是不是?”
“可不能留著你繼續(xù)害人了,今日姑奶奶就除了你這禍害!”
她氣憤的擼起袖子,準(zhǔn)備將一整個(gè)石塊刨出來,視線不經(jīng)意觸及到了不遠(yuǎn)處蘆葦蕩亭下的一抹紫色身影。
欸?那不是寄住在她家的那位綢緞商的夫人嗎?
這天兒就快黑了,時(shí)有狼群出沒,危險(xiǎn)著呢。
出于好心,塔雅沒再管石頭,拎起菜籃子一瘸一拐走上前去。
隔許遠(yuǎn)距離,她出聲提醒:“蕭夫人,這兒晚上經(jīng)常有狼群結(jié)伴出現(xiàn),你孤身一人不安全,快些回去吧!”
她話音落,紫色衣裙翻袂的女子側(cè)眸向她看來。
盡管塔雅見過不少昭國女子。
但對方絕對是她見過的美得最清幽脫俗,最氣韻無雙的那一個(gè)。
尤其是她那雙桃花眼,裹著層似醉非醉的柔光,像浸了春夜的月色,亮而不灼,媚而不俗。
眼波流轉(zhuǎn)時(shí),摻著的那兩分清透純澈,看的塔雅身為女子都忍不住心神蕩漾。
她人長的好看,說話也和和氣氣的,塔雅很喜歡她。
要說唯一不完美的,那就是她有一個(gè)看起來貌若謫仙,卻冷冰冰不好相與的夫君。
若是不小心對上他那雙幽暗難探的瑞鳳眼,準(zhǔn)保叫人脊背生寒,頭皮發(fā)緊。
就是遇上了,塔雅也會繞道走,絕不敢打招呼。
可巧她想什么就來什么。
隨著蕭夫人看過來同時(shí),被蘆葦遮擋的一道白色身影一并出現(xiàn)在她視野里。
塔雅步子頓住,一時(shí)間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遲疑了片刻,她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蕭公子,蕭夫人,這片常有狼群在夜間出來覓食,趁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你們趕緊回住處去吧,免得傷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