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相處,足以在無形之中讓一顆沉寂的心被牽動。
蕭令舟不知道,從他踏入張家村那一刻起,他與姜虞之間名為緣分的種子就已播下。
上午授課結(jié)束,他正要離去,就看到張石頭挎著自己的布袋走上前來,從里面拿出一個精美的小竹盒遞給他。
“先生,這是阿虞姐姐讓我給你的。”
聽到是姜虞讓他帶來的,蕭令舟執(zhí)卷的手一頓,墨色眸瞳里霎時褪去幾分清冷,漾開細碎的柔光。
他抬眼落在竹盒上,接過打開,雍雅面上露出怔然之色:“她為什么不自己送來?”
張石頭撓撓腦袋:“先生是在和我說話嗎?阿虞姐姐她有事,這幾日來不了。”
他沒有過多解釋,蕭令舟卻從中察覺出不尋常來:“為什么來不了?”
他語氣尚算平和,然不笑時五官過于凌厲冷凜。
張石頭本就有點怕他,一時間被嚇的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也不知道,阿虞姐姐只讓我把東西帶給你,什、什么都沒說。”
見他面露駭懼,蕭令舟甫一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的太嚴(yán)肅了,聲音放輕了些許:“好了,沒你事兒了,回去吧。”
“學(xué)生告退。”張石頭松了口氣,像模像樣行了一記師生禮,挎著自己的小布袋走了。
蕭令舟垂下眼簾望著竹盒里的蜜餞,心情莫可名狀。
到了春耕時節(jié),各家各戶都要忙著田地里的活計,村中學(xué)堂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是勞動力。
趕上旬假,蕭令舟就直接放了三天,好讓他們趁這幾日幫家里分擔(dān)下農(nóng)活。
不用授課,他收拾好東西回村長家,路過村中河邊,便聽幾名婦人邊浣衣邊聊著天。
“……要我說啊,這屋里就得有個漢子才行,你看那姜虞,能掙錢又如何,這不折腿在家都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我昨日去瞧了,嘖嘖……那個凄慘,飯都吃不上熱乎的。”
“啊!他二嬸,你具體說說,我前日不瞧她人還好好的么,怎么就把腿摔折了?”
“前日她進城賣胭脂,回來路上下雨,誰料坐的牛車中途繩子斷了,人摔進路邊溝里就把腿摔折了。”
“也得虧她幸運,咱們村一個月前來了個李大夫,一送回村就給她進行救治,這腿才算是保住了。”
蕭令舟不是個愛聽人嚼舌根的,原本想加快步伐離開,在聽到姜虞名字時步子不受控制停了下來。
得知她腿摔折了。
他耳邊倏地一陣嗡鳴作響。
周遭竊竊私語都仿佛被隔絕在了無形屏障之外。
只剩下那句話在腦海里反復(fù)沖撞,震得他心口莫名發(fā)緊。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袖下手緊了緊,闊步離去。
村長家偏屋里,李大夫正在搗藥,看到蕭令舟明顯帶了點慌亂神色進屋,忙起身恭迎:“王、公子,您這是?”
“我沒事,前日你可接診了一位腿骨折的女子?”蕭令舟語氣肅然問。
李大夫腦中一閃,點頭:“是有這么個人。”
“她傷勢如何?”
李大夫雖詫異他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一個陌生女子起來了,但還是很快反應(yīng)過來回答:“送來的時候腿上都是血,好在沒傷及要害,骨折的腿老朽已經(jīng)給她接上了,只需臥床休養(yǎng)個把月即可。”
聞言,蕭令舟眸色幽若道:“她住在何處?”
李大夫犯起難:“人是抬到這兒來治的,老朽沒問。”
看到蕭令舟要走,李大夫出聲:“公子,老朽當(dāng)時聽人提了一嘴,那位姑娘好像就住在……住在……”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手指向東邊:“我想起來了!住村東的竹林小屋。”
言罷,他沒忍住多嘴一問:“公子可是要去找那位姑娘?要不要老朽陪同公子一起去?”
蕭令舟背對他,微側(cè)眸:“不是,我就隨便問問,你繼續(xù)研制解藥吧。”
她既沒大礙,他去做什么?
看望她嗎?
他們只算相熟,又沒關(guān)系。
李大夫看著他離去背影,一時摸不著頭腦。
這中鶴殤之毒的人會變的心口不一嗎?
王爺嘴上說不去找那位姑娘,這馬上就到試藥的時辰了,他這是打算去哪兒?
蕭令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從前日日忙于朝政大事,忙著應(yīng)對趙太后母子的各種算計,身心都不得半點空閑。
如今中毒躲在這張家村,沒有堆積如山的奏折,沒有朝堂上的唇槍舌劍,也沒有深夜里提防暗箭的緊繃。
反倒一下子就松快下來了。
信步在村中道路上,聞著田埂里青草與泥土混雜在一起的沁人氣息,蕭令舟目光停在路邊一棵凋謝的桃樹上。
四月已過花期,凋謝的花瓣綴了米粒大的幼果。
風(fēng)一吹,枝頭殘留的粉白花瓣簌簌飄拂過他衣袖,帶著幾分殘春的軟意。
望著落花,他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手持折扇遮住半邊面容,對他笑靨如花的女子。
半月前,他在這兒遇上了采摘花瓣的姜虞。
她一襲紫色衣裙娉娉裊裊站在桃樹下,手中揮著折扇緊盯枝頭的桃花打量。
看到他,她那雙眼里煥發(fā)了光彩,笑著朝他揮手打招呼,嘴上說著他們真有緣分。
思緒神游間,蕭令舟遇上了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的村長。
“蕭先生,您這是要到何處去?”
神思尚未收回的蕭令舟下意識回了句:“姜虞家。”
等回神得知自己說了什么,他俊美無儔臉上微燙。
剛要解釋,村長率先開了口,話里帶著過來人的了然:“早就聽說姜姑娘日日往學(xué)堂跑,沒想到她和先生已經(jīng)這么熟了。”
“這姜姑娘來張家村一年多,平日里鮮少與村中人來往,倒是與先生投緣。”
“雖然我沒怎么和她接觸過,但姜姑娘人品和性子絕對沒話說,與先生站一起也般配……”
見他扯遠,蕭令舟清咳一聲打斷:“村長誤會了,我找她有點事。”
村長笑著擺擺手,一副我懂懂懂的表情,讓出路來:“那先生快去吧,這條路直走,盡頭處有竹林的地方就是姜姑娘家。”
蕭令舟微頷首,有些進退兩難。
他就隨口扯的理由,村長還真給他指了路,這下不去找姜虞都不行了。
竹林木屋寢房里,姜虞吃著香蕉,津津有味的聽牛嬸和張嬸描述蕭令舟聽到她腿折之后的反應(yīng)。
兩人赫然就是在河邊浣衣的兩名婦人。
聽完,姜虞滿意的掏出十四文銅板遞給兩人:“這是報酬,我這兒沒什么事了,兩位嬸子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