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反復呢喃這句話,神情恍惚。
記憶隱約又被勾回那個盛夏,卻一點都不美好的傍晚。
那年,她十六歲。
周五放學,季祁言一如既往來接她。
出了校門,她迎面向他走去。
卻未注意到身后,精神不正常的男人握著一柄刀朝她走來。
危急關頭,季祁言沖上來保護她,不幸被刺中小腹。
那是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
血,紅得刺眼的血沾的她滿手都是。
她無助又驚恐的求路人將季祁言送往醫院。
卻還是沒能留住他年輕的生命。
那個溫潤愛笑的少年,生命永遠留在了十九歲。
她猶記得,去醫院路上,他渾身是血倒在她懷里,還在安慰她:“阿虞別怕……別怕,神明佑你,定能叫你……長命百歲。”
那時她在想什么呢?
想自己明明叫姜虞,卻不能讓愛自己的人都能一世無虞。
先是爸媽車禍身亡,后又是季祁言為保護她而死……
仿佛所有的不幸,都叫她遇上了。
甚至。
痛失親子,季叔叔一夜白頭,白阿姨哀慟到數次心臟病發。
而兇手,卻憑一紙精神病診斷書,繼續逍遙法外。
年少的她,何其不服這樣的判決。
可現實就是那般無情,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換來一句:“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不負刑事責任。”
看著季叔叔和白阿姨仿佛蒼老了二十歲的臉龐,她每次都是把自己關進房間,才敢小聲哭出來。
再后來,無法承受喪子之痛的季叔叔兩人想帶著她搬家。
她拒絕了。
她要留下。
她要給季祁言討一個公道。
即便季叔叔他們不怪她。
可她一直覺得,自己欠他們一條命。
她能做的,就是找到證據證明,兇手當時具備一定自主殺人意識。
皇天不負有心人。
她高考那年,兇手再度傷人被告上法庭。
在進行精神鑒定報告時,她委托的律師拿到了其兩年前作假的精神鑒定報告。
她當即提出上訴,加上兩年前諸多目擊證人作證。
兇手最后被判了無期徒刑。
宣判結果出來的那一刻,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霾徹底散去。
而那一天,也剛好是季祁言的祭日。
那之后,她上了大學,生活慢慢步入了該有的正軌。
彼去經年,她漸漸淡忘了那段過去。
如今看到信上內容,讓她原本平靜的心湖,再度掀起陣陣波瀾。
信在她手中被攥的泛起褶皺,一如她此刻心情,凌亂如麻。
緘默許久,她做了決定。
“來人。”
……
半個時辰后。
姜虞罩了件云錦棲月斗篷,包裹嚴實來了信上所說的青月舫。
和小二說自己約了人,要了天字七號包間,她上了樓。
謝驚瀾一身錦藍常服踏入畫舫,剛好看到姜虞上樓身影。
頗覺眼熟,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自語:“我是不是看錯了,那女子怎么看著有點像王妃?”
小二出聲打斷了他:“客官,您可約人了?”
謝驚瀾搖搖頭,心想定是自己看錯了,都亥時了,王妃這個時辰估計早歇下了。
他遞上象征身份的腰牌,小二看了后,恭敬地抬手示意:“大人,您的包間在二樓右邊第一間。”
訂天字一號房的向來都是位高權重之人,沒一個惹得起的,小二態度上自然沒得說。
謝驚瀾正欲提步上樓,想了想多嘴問了句:“方才那位姑娘是來做什么的?”
小二笑著道:“您說那位客官啊,她約了人。”
約了人?
謝驚瀾眼眸轉了轉,腦中不斷回想方才那女子背影和側臉輪廓,越想越覺得和姜虞長得像:“她住哪號包間?”
小二犯難:“這……抱歉大人,這是客人**,我們有行規,不能透露。”
“我與那位姑娘是熟人,碰見了想打個招呼,不算壞了規矩。”
聞言,小二眉眼舒展:“原是大人的朋友啊,這就好說了,那位姑娘要的天字七號包間,你往左邊走就是了。”
謝驚瀾微微勾唇,頷首:“多謝。”
叩響天字一號包間的門,里面傳來一聲威凜十足的“進”。
謝驚瀾推門而入,看到另兩名官員已到,互相見禮。
爾后面向品茗的蕭令舟:“下官參見王爺。”
“人到齊了就開始吧。”
“是。”
……
“……眼下京中都在流傳趙太后派人刺殺王爺的事,言官那邊下官也遞上了“罪證”,明日早朝彈劾陳修的折子就靠吳大人和左大人牽頭了。”
吳友明與左裕揖首:“我等自當配合謝大人。”
蕭令舟摩挲茶杯,拂袖:“今日就商議到此,謝令尹留下,你們二人可以走了。”
“臣告退。”
“坐。”
“謝王爺。”謝驚瀾與他對幾而坐,替自己斟了杯茶:“今日慈寧宮死了兩名宮女,皆是死狀凄慘,據安插的眼線來報,人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王爺如今勢頭正盛,趙太后那邊怕是又會鼓動清流派官員對您進行打壓。”
蕭令舟微垂下眼睫,清冽聲音透著嗤笑的尖諷:“不過是無能狂怒而已,掀不起什么風浪。”
“清流一派官員雖看似不爭不搶,但勢力盤根錯雜,于王爺將來要做的事而言,十分不利。”
蕭令舟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謝大人也覺得,本王該坐上那個位置?”
謝驚瀾放下茶壺,忙惶恐跪下:“王爺恕罪,下官一時心直口快……”
“跪什么,本王又未說你有罪。”他手指輕敲著桌面,模樣清凜中透著詭譎:“本王對那個位置本無興趣,奈何趙太后母子實不容本王,從前便罷了,如今本王有了王妃,總要為她與將來的孩兒做打算的。”
未有實質的目光淡掃了眼跪著的謝驚瀾,他音色不辨喜怒道:“你起來吧。”
“是。”
聽他提到王妃,謝驚瀾乍然想起在一樓遇到的那女子:“下官斗膽一問,王爺來時王妃可在府中?”
蕭令舟輕叩桌面動作一頓,寡情薄涼的眸子直視他:“你這話何意?”
謝驚瀾抬眸:“下官方才在樓下看到一女子,穿了件云錦棲月斗篷,與王妃過于相像,故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