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里又靜了下來,靜的可以清晰聽見三個人的呼吸聲。
張也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可他自己卻并不知道,此時的他只感到一股寒意正順著脊椎爬上來。
“你們找我是為什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也率先開口問道,“就因為我姓張?”
“因為你是張秉義的后人。”李茂才毫不避諱的說道,“也因為,我們懷疑你們張家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回來的八個人里,你們張家的人最沉默,什么也沒透露,但據說你曾叔公張秉義臨死前留下了一句話。”
“什么話?”張也聞言忙追問道。
“‘樹在等人。’”李茂才一字一頓的說道,“就這四個字。等什么人?為什么等?等到什么時候?沒人知道。但我們猜測,等的人可能跟你們張家有關。所以我們才來找你,看看能不能得到點什么線索,又或者你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張也聞言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什么,還會在潘家園擺攤算命嗎?”
“也許你知道,但自己沒意識到。”李茂才的目光落在張也的胸口——那本冊子的輪廓隱約可見,“你身上那本東西,能給我看看嗎?”
張也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了冊子,但沒遞過去,他只是拿在手里,眼睛看著李茂才語氣淡淡的說道:“這是我爺爺的遺物,除了第一頁有首詩,后面全是空白。”
“詩?念來聽聽。”李茂才說道。
張也點了點頭,隨即將那四句詩念了出來。
“白山藏金處,心樹通陰陽。
八門同立誓,后世莫相忘。”
李茂才聽完,臉色頓時變了變。
“八門同立誓……八門……”他喃喃重復,“果然,回來的不僅僅只是八個人,而是八個門派。”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張也皺眉問道。
李茂才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張也的話,他更像是沒有聽見張也的話,而是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維邏輯里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的開口繼續道:“東北盜門共分為八支,除了大家熟悉的摸金、發丘、搬山、卸嶺之外,還有四小門,分別是聽陰、走影、借穴、守形四門。不過由于這四派人數少,大多又從沒出過山海關,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照這么說的話,當年進山的四十人,就是每門出五人。回來的八個人,正好每門一人。”
“那為什么立誓不再進山?”張也追問,“如果找到了寶藏,為什么空手回來?如果沒找到,為什么不再找?”
李茂才嘆氣的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這是整件事最大的謎。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長白山里頭定是有什么東西,讓那些身經百戰的盜門高手都怕了。怕到寧可放棄金銀財寶,怕到立下毒誓,怕到死不開口。”
而就在幾人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包間突然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李國棟十分機警,當即起身湊到門邊聽了聽,回頭使了個眼色。
“今天咱們就先到這里。”李茂才站起身朝著張也拱了拱手說道,“張先生,我們這次找你,一是想確認張家的態度,二是提醒你——水已經渾了,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那半張圖出現,各方勢力都在動,你是張家人,難免有人會盯上你。”
張也聞言嘆了口氣,說道:“這還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雖然是張家人,但這么多年我可從來沒碰過盜門的行當……說實話老先生,對于這樣的事兒,我還真就是沒啥經驗,不知道先生方不方便給我畫條道兒,告訴我應該怎么做?”
“小心。”李茂才說了兩個字后,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張名片,“有事打這個電話。另外,如果你想起什么,或者那本冊子有什么變化,一定告訴我。”
張也接過名片,上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沒有名字。
三人下樓時,老板娘還在柜臺后算賬,頭也沒抬。
張也走出餐館,胡同里一片漆黑,只有那塊與店面不太相符的牌匾在燈光里若隱若現。
“小兄弟,用不用我送你一段。”李國棟看著張也說道。
“不用,我認得路。”張也笑著點了根煙,隨即說道:“好意我張也心領了。”
“你確定?現在晚上的風可是很緊了,走夜路可是容易出差頭的。”李國棟說道。
張也雖然年紀不大,但江湖上的一些黑話他還是能聽的懂,于是他笑了笑,說道:“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兒。”
可就在三人邊說話邊走出胡同口的時候,突然,一道強光從對面射來,那是戰術手電的光,幾乎是在一瞬間刺得人睜不開眼。
張也心里暗叫了一聲“不好”,隨即本能地側身,下一秒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李國棟已經擋在他身前,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根短棍。
“走!”李國棟低吼道。
張也不是三歲小孩子,他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事,于是二話不說轉身就往胡同里跑,身后傳來打斗聲和悶哼。他沒回頭,拼命跑,拐過兩個彎,身子一矮便鉆進一個堆雜物的角落,屏住呼吸。
幾分鐘后,腳步聲陡然靠近。
張也頓時心頭一緊,暗道:“不是一個人,是至少三四個。從腳步聲的輕重來看,這幫家伙都是他媽的練家子。沒想到這幫人找來的還真快。”
張也一邊想一邊緩緩將身子藏的更深,至于那些人在胡同里搜索了好一會兒,手電光晃來晃去。
眼見沒結果,其中一個破鑼嗓子的男人開口罵道:“他媽的,到底還是跑了一個。”
“老李頭呢?”另一個有點煙嗓的家伙問道。
“放倒了,但那個姓張的小子不見了。”破鑼嗓子的家伙說道。
“搜!姓張那小子他跑不遠。”
張也蜷在雜物堆里,心跳如擂鼓一般幾乎快要跳了出來。他能聽見那些人在翻找,而且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張也下意識的將手摸向后腰,出汗的手心觸到了插在腰間那把匕首。
而就在這時,胡同口突然傳來警笛聲,緊跟著,外面漆黑的夜霎時間被紅藍兩色的光給著涼了
“擦他大爺的,警察來了,撤!”破鑼嗓子的家伙見狀低聲喊道。
幾乎是在一瞬間,那些家伙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張也長出了一口氣,可他并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又等了幾分鐘,見外面依舊沒有動靜,他才小心翼翼地從藏身處出來。
此時的胡同里空無一人,只有遠處隱約的警笛聲。
張也從雜物堆鉆出來后,并沒有朝警車方向走去,而是選了另外一條道快步離開,繞了好幾圈,確認沒人跟蹤,才打了輛車回家。
回到家里,鎖好門,張也癱坐在沙發上,渾身冷汗,整個人忍不住在不停的哆嗦。
他掏出手機,想打李茂才的名片上的電話,可電話剛按了幾個號碼便又停住了。
幾乎是在一瞬間,無數個想法涌入了他的腦袋里,“對方是什么人?真的可信嗎?今天這場襲擊,來的太過巧合了,是針對他還是針對李家人?或者,根本就是李家人自導自演?因為我會去那個地方畢竟只有他們知道……”
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張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
他拿出那本冊子,再次翻開。忽然,他注意到一個之前忽略的細節——在第二頁的右下角,有一個極淡的水印,對著燈光才能看清,是一棵樹的形狀。
樹有九根主枝,每根枝梢都垂著一個果實狀的東西。仔細看,那些“果實”似乎是...人形。
張也的手一抖,冊子差點掉在地上。
他想起李茂才的話:“樹在等人。”
等什么人?是在等我張家的人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偏偏等的是我們張家人?
難道是當年進山的時候,我們張家人在那棵樹上動了什么手腳?
他盯著那水印,突然想起爺爺教過他一種方法:用明礬水涂在舊紙上,有時能顯出隱藏的字跡。家里有明礬嗎?好像有,在廚房柜子里,是以前爺爺用來凈水的。
想到這里,張也一轉身便沖進了廚房,好一會兒他才在櫥柜的最底層找到了老爺子留下的明礬。
隨即,張也用明礬化了一小碗水,用棉簽小心地涂在冊子第二頁。
慢慢地,紙上浮現出淡黃色的字跡。可那并不是漢字,而是滿文。
張也認得一些滿文,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教過。他仔細辨認,斷斷續續地翻譯:
“……白山龍脈……心樹通陰陽……以血飼之……可得長生……然樹醒……需祭……八門之血……方可開……”
后面的字模糊不清了。
張也看著眼前的這段話心沉了下去。這段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那棵樹需要血祭,而且是八門之人的血。難道當年那三十二個人不是意外死亡,而是……
他不敢想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放在一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張也猶豫了一下,可還是按下了接通鍵。
“喂,你好,請問張也嗎?”是個年輕的女聲,聲音很好聽,但語氣聽起來卻急促。
張也微微愣了一下后,開口說道:“是我。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李茂才的孫女,李瑩。”電話那頭的姑娘說道:“我爺爺出事了,在醫院。他說有話必須告訴你,關于你們張家的秘密。你能來嗎?協和醫院急診科。”
“關于我們張家的秘密?”張也詫異道:“李國棟呢?”
“我叔也受傷了,但不重。求你了,這事關重大。”李瑩用略帶懇求的語氣說道。
張也沉默了幾秒,隨即沉聲說道:“首先我跟李老爺子好像才剛分開沒多久,剛才他為什么不說?還有,李國棟既然沒什么事兒,那他為什么不給我打,而是讓你這個孫女打給我?抱歉,恕我不能過去,因為我信不過你……因為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在給我設套?”
電話那頭的李瑩聞言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說道:“你爺爺是不是留給你一把匕首?刀柄上刻著樹紋?”
張也瞳孔一縮,可他并沒有回答李瑩的話。
“那匕首是一對的,”李瑩沒有等張也回答,而是繼續說,“另一把在我爺爺這里。這是當年八門留下的信物,每門一件。你來了,我拿給你看。”
張也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刀柄上的樹紋在燈光下隱約可見。
“好,我半小時后到。”
掛斷電話,張也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可能是陷阱,但他必須去。有些事情,有些秘密,一旦開始揭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張也換了件衣服,重新把匕首別好,將冊子藏進沙發墊子底下,只帶了手機和一點現金。出門前,他從門后拿出一根老式的黃銅門閂,約一尺長,沉甸甸的,順手塞進袖子里。
此時夜已深,北京城的燈火在雨后顯得格外清冷。出租車穿過長安街,張也看著窗外流逝的霓虹,忽然想起爺爺常說的一句話:“有些東西,埋在地下是有道理的。挖出來,禍害就來了。”
他現在明白了爺爺的意思。
但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