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和醫院急診科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張也在急診門口給李瑩打了電話,很快,一個二十多歲、長相有點像孫千的女孩跑出來,只見她身高在一米七左右,頭發隨意的盤了起來,即便穿著牛仔褲和衛衣,也能看出來這姑娘的身材很好。
不過,此時的她眼圈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剛哭過。
“你是張也?”李瑩說道。
“我是!”張也點頭說道。
“跟我來!”李瑩二話不說拉起張也就朝醫院里面跑。
她帶著張也穿過急診大廳,來到后面的留觀區。在一個用簾子隔開的床位前,張也看到了李茂才。
老爺子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干涸的血跡幾乎染透了左邊衣服,頭上纏著繃帶,左臂打著石膏。
“爺爺,張先生來了。”李瑩輕聲說道。
李茂才聽見李瑩的話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張也,勉強笑了笑:“你來了……好……”
“怎么這么嚴重?”張也著實沒想到李老爺子會傷這么重。
“哎……真是上歲數了,讓那些家伙給算計了……打了一輩子獵,最后讓麻雀給啄了眼!”李茂才聲音虛弱,“國棟斷了……兩根肋骨……老頭子我腦袋被敲了下……不過,你小子用不著那個表情,我沒事,死不了……”
李瑩在一旁抹眼淚,張也則輕聲問道:“沒什么事兒就行!剛聽您孫女說,您老這是有話要告訴我?”
李茂才示意李瑩把簾子拉嚴實,然后從枕邊摸出一樣東西——確實是一把匕首,和張也那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刀柄上的樹紋方向相反。
“這對匕首……是當年八門留下的信物……”李茂才喘了口氣,“你爺爺……沒告訴你……你們張家……不是普通的盜門……”
“那是什么?”張也問道。
李茂才盯著張也,緩緩說出三個字:“守樹人?!?/p>
張也一愣:“守樹人?這什么意思?”
“當年……八門進山……確實找到了寶藏……也找到了那棵樹……”李茂才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那棵樹……不是給人用的……它需要人……用血脈供養……你們張家……被選中了……”
“選中?什么意思?”張也問道。
“樹在等人……等的就是張家的血脈……”李茂才抓住張也的手,力氣大得不像受傷的老人,“你曾叔公張秉義……不是死在山上……他是自愿留下的……成為第一代守樹人……他留下話……百年后……樹會再選一人……”
張也渾身發冷:“選誰?”
“張家嫡系血脈……年齡三十到四十之間……”李茂才的目光落在張也臉上,“你今年……三十三?”
張也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李茂才松開手,躺回枕頭上,“地圖現世……不是偶然……是樹在召喚……它在找下一任守樹人……”
“守樹人要做什么?”張也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道……回來的八人都沒說……但肯定不是好事……”李茂才閉上眼睛,“我爺爺只說了一句……‘守樹之人,不入輪回’……”
簾子外傳來腳步聲,李瑩緊張地看了一眼。
“你們得走了……”李茂才說,“那些人……不會罷休的……他們在找地圖……也在找張家人……”
走出醫院張也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李老四。
“張半仙!你在哪兒?”李老四的聲音很急,“趕緊來潘家園,出大事了!”
“什么事?”
“有人死了!在你白天擺攤的那棵槐樹下!警察已經來了,在問你的去向!”
張也一愣,忙說道:“死的什么人?這事兒跟我有啥關系?死我攤兒附近也不能說就跟我有關系吧?”
“沒說有關系,好像就是找你了解情況!至于這個人……不認識,生面孔。但聽說……懷里揣著一張圖……”李老四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半張舊地圖,畫的是長白山。張半仙,這事跟你沒關系吧?”
“跟你娘才有關系!不過,謝了!這事兒我有數了……”張也罵了一句之后,掛斷了電話。
他走在醫院外的長街上,此時的他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投入暗流的石子,漣漪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李茂才剛剛口中所說的“守樹人”這個概念在他腦中盤旋片刻,隨即被他強行按下。比起玄乎的家族使命,他更相信眼前看得見的陰謀。爺爺若真是什么守樹人,何至于在潘家園擺攤算命,臨終前連醫藥費都湊不齊?而且為什么這些話剛剛在東北菜館的時候不說,偏偏要等到現在才說?
但張秉義的尸體,那枚刻著“張”字的銀戒指,還有李家爺孫遇襲……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
張也伸手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后他并沒有選擇回家,而是讓司機在二環上漫無目的地繞圈。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這團亂麻。
時間不大,張也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李瑩發來的信息:“小心。有人去醫院打聽過你。地圖的事有新消息,見面細說。”
張也回了兩個字:“時、地?”
“明晚十點,琉璃廠‘汲古閣’后院。敲門三長兩短。”
琉璃廠,汲古閣。
張也知道那地方,表面是做古籍修復和文房四寶的老店,實際上也是某些行內人談事情的場所。
店主是個瘸腿老人,姓譚,背景很深,據說早年也是吃“土飯”的,后來金盆洗手開了這間店,在圈子里有“公道譚”的名號。選在那里見面,至少說明李瑩或者她背后的人,暫時不想動武。
張也讓司機在鼓樓附近停下,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面包和水,坐在臨窗的位置,看著街景慢慢吃。窗外車流如織,霓虹閃爍,這座城市的繁華與他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張也喝了兩口水,隨后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長白山、寶藏、1921”等關鍵詞,結果大多是網絡小說和地攤文學的胡編亂造。
可在眾多消息之間,但有一條不起眼的舊聞鏈接吸引了他——那是吉林省地方志辦公室網站上一篇2005年的文章,標題是《長白山地區近代探險活動拾遺》。文章提到,民國十年,也就是1921年秋天,曾有“關內四十余眾結伙入長白山林海,自稱地理考察,然行蹤詭秘,裝備奇特,后大部失蹤,僅數人生還,疑為盜掘古墓者”。
文章沒有提到具體姓名和這些人的來歷,但時間、人數都對得上。
張也繼續往下翻,在評論區看到一條2008年的匿名留言:“我太爺爺是當年的向導之一,他說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地址考察,那些人就是盜墓的,他們還訓練有素、分幫分派,規矩極嚴。最后出來的不是八個人,是九個。多出來的那個,是后來獨自進山找人的,好像姓……張。”
看到這兒的時候,張也的手指整個頓在了屏幕上。
“九個人?多出來的那個姓張?”張也喃喃自語道:“難道是老李頭之前提及被發現的那具尸體?”
爺爺從沒提過家族里還有這樣一位叔公。如果留言是真的,那么張秉義很可能不是當年四十人之一,而是在那之后,又獨自返回長白山的人。可是,他回去干什么?找人,還是找東西?為什么其他七門(按李茂才所說,回來的應是八門各一人)沒有回去?張家知道了什么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線索像散落的珠子,缺乏串聯的線。
張也緩緩的收起手機,決定先回潘家園附近看看情況。他繞到市場后面的一條小街,這里有家他常去的茶館,老板是個退休的老刑警,消息靈通。
茶館已經打烊,但后院的燈還亮著,證明人還沒走。張也敲了敲側門,很快,一個六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人開了門,是茶館老板老陳。
“張小子?這么晚……你來干什么?”老陳側身讓他進來,“聽說你那攤子出事了?”
“陳叔,您也知道了?”張也苦笑。
“廢話,片警小劉是我徒弟,下午就跟我嘀咕了?!崩详惤o他倒了杯熱茶,“死的那個,身份查出來了,東北來的,叫趙三炮,以前在黑龍江倒騰山貨的,這兩年不知怎么混進古董圈了。懷里那半張圖,材質很舊,像是羊皮,畫的是長白山地形,但標注的是滿文和一種奇怪的符號,局里請的專家都認不全?!?/p>
“圖現在在哪兒?”張也忙問道。
“證物室鎖著呢?!崩详悏旱吐曇?,“但怪的是,今天下午來了兩撥人,都想‘看看’那圖。一撥是文物局的,手續正規;另一撥……”他頓了頓,“來頭不小,帶著上面的條子,連局長都得親自接待。圖被他們拍了照,原件還留著?!?/p>
“另一撥人什么背景?”張也問道。
“不清楚,但領頭的姓周,四十多歲,說話帶著點南方的口音,不是京城人。身邊跟著的幾個,看站姿和眼神,像是部隊里出來的,但不是普通兵。”老陳意味深長地看著張也,一字一句的問道:“小子,你到底惹上什么事了?這渾水可不好蹚啊?!?/p>
“我自己也糊涂?!睆堃矡o奈的笑了笑說道,“可能跟我們家祖上有點關系?!?/p>
老陳沉默片刻,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老舊的牛皮紙信封:“你們家老爺子去世前,有次在我這兒喝酒,喝多了,死貨非要把這玩意塞給我,還跟我說,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或者有人問起長白山的事,就把這個交給你?!?/p>
老陳說到這兒,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后緩緩說道:“這玩意我一直留著,以為用不上……今兒我就把它還給你。”
張也聞言接過信封。
那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張紙。他小心地抽出——是一張黑白老照片的復印件,已經泛黃模糊。照片上是八個男人的合影,穿著民國時期的短褂,背景似乎是山腳下的某處村落。八人表情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疲憊和驚惶。
照片背面用毛筆寫著一行小字:“癸亥年八月初七,出山留念?!惫锖ツ?,正是1921年。下面還有八個簽名,字跡潦草,但能辨認出姓氏:李、王、孫、趙、錢、劉、陳,以及……張。
張家的簽名是“張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