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焱離開魔淵,親赴懸空山的第三日。
萬陣谷深處,一座新開辟的、完全由“禁靈石”與“虛空晶屑”混合筑就的球形密室內,陰煞老祖形容枯槁,雙目赤紅,原本梳理整齊的長須早已被他自己抓得凌亂不堪。他面前懸浮著數十張閃爍著微光的陣圖虛影,地上堆滿了演算廢棄的玉簡和崩碎的材料殘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灼與絕望的氣息。
自從楚焱將“研新與守備”重擔交付于他,并將“周天星斗符文”殘卷與尋找“虛空星髓”的任務列為最高優先級后,陰煞老祖便將自己徹底鎖在了這間密室中。外界風云變幻,仙門威壓日盛,魔門上下枕戈待旦,所有的壓力仿佛都透過幽蘭夫人每日準時送來的、措辭愈發簡練嚴峻的簡報,傳遞到了他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手中正在研究的,是魔門能否在仙門規則壓制下保住核心、乃至絕地翻盤的唯一希望。楚焱教主臨行前那深邃而充滿期許的目光,更讓他感到重如山岳的責任。
然而,越是急切,越是艱難。
“周天星斗符文”殘卷玄奧無比,其上流轉的星辰軌跡看似簡潔,卻蘊含著與現今修真界陣法體系迥異的底層邏輯。它不追求極致的能量匯聚或變化,而是強調一種“與星辰共鳴,構建獨立規則場”的意境。這對于浸淫傳統陣法之道數千年的陰煞老祖而言,不啻于從頭學習一門全新的語言,而且這門語言的語法還殘缺不全。
更關鍵的是,缺乏核心材料“虛空星髓”。此物據傳是上古星辰寂滅后,其核心在時空亂流中經歷億萬年擠壓淬煉而成,能天然承載并穩定星辰之力。沒有它,就如同要建造一座高樓卻沒有地基,無論推演出多么精妙的陣法結構,都無法真正成型、穩定運行。
幽蘭夫人發動了所有情報網絡,甚至動用了與妖族、部分地下商會的秘密渠道,反饋回來的消息卻令人沮喪。“虛空星髓”上古之后便近乎絕跡,最近千年來,唯有三百年前在“隕星湖”秘境深處疑似出現過一次波動,但當時被數位大能爭奪,最終下落不明,線索就此斷絕。
時間一天天過去,陰煞老祖嘗試了無數種替代材料——星辰鐵、空冥石、甚至用混沌魔氣強行模擬——無一例外,全部失敗。那些替代品要么無法承載星辰符文的力量而崩碎,要么引入的能量屬性沖突,導致陣法模型在啟動瞬間就陷入混亂或湮滅。
挫敗感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道心。他仿佛看到楚焱教主在懸空山孤立無援,看到仙門大軍在破解了魔淵防御后長驅直入,看到自己畢生守護的魔門基業毀于一旦……巨大的壓力之下,他原本穩固的**魔尊初期**境界,竟然隱隱有了波動甚至倒退的跡象,鬢角的白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
“難道……老夫真是江郎才盡,要誤了教主大事,成為魔門千古罪人嗎?”陰煞老祖頹然坐倒在地,望著空中那始終無法圓滿的陣圖虛影,眼中布滿了血絲和深深的疲憊。他甚至開始懷疑,這“星辰陣法”之路,是否本就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
就在他心神動搖,幾乎要放棄的那一刻,密室的傳訊法陣突然亮起,傳來幽蘭夫人清冷但隱含一絲急促的聲音:“陰煞長老,有要事。一刻鐘前,影龍衛墨辰傳回絕密情報,于‘墜龍荒原’與‘幽冥鬼市’交界處一處上古戰場遺跡的地下黑市中,發現了疑似‘虛空星髓’的線索!賣方極其神秘,要價極高,且要求以物易物,指定要換取能抵御‘規則侵蝕’或‘神魂詛咒’類的頂級寶物或秘法,交易時間地點不定,疑似有多方勢力盯上。”
虛空星髓!線索!
陰煞老祖如遭雷擊,猛地從地上彈起,眼中的絕望瞬間被一股熾熱的火焰取代!但隨即,更大的焦慮涌上心頭——要換取抵御規則侵蝕或神魂詛咒的寶物?這分明是針對仙門規則壓制和天機閣命運暗算的!魔門如今哪有這等富裕的存貨?即便有,也是戰略級儲備,豈能輕易拿出交易?而且時間地點不定,多方盯上……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幽蘭長老,此事……”陰煞老祖聲音沙啞。
“我已獲悉。”幽蘭夫人的聲音帶著決斷,“此物關乎魔門存續,不容有失。我已啟動最高應急預案,授權墨辰動用‘影龍衛’一切資源與手段,不惜代價,獲取此物!血刀尊者已秘密抽調一支‘影刃’小隊,隨時準備遠程接應。陰煞長老,你現在的任務,是調整狀態,一旦‘虛空星髓’到手,必須立刻投入研究,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不惜代價!啟動影龍衛!抽調影刃!
陰煞老祖能感受到幽蘭夫人平靜語氣下那破釜沉舟的決心。魔門,為了這一線希望,已經押上了重注。
“老夫……明白了!”陰煞老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翻騰。他盤膝坐下,不再去看那些令人煩躁的陣圖,而是開始運轉魔功,平復動蕩的心神與境界。他知道,自己必須將狀態調整到最佳,等待那可能改變一切的“鑰匙”到來。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陰煞老祖封閉了對外界的大部分感知,只留下一絲神念連接著傳訊法陣,心神在極度的期待與可能的失敗間反復搖擺。
一天,兩天……
就在幽蘭夫人約定的最后時限即將到來,陰煞老祖的心再次沉向谷底時——
嗡!
傳訊法陣劇烈波動,并非幽蘭夫人的聲音,而是直接投射出一幅模糊但令人心悸的畫面:一處昏暗的地下洞穴,墨辰渾身浴血,氣息萎靡,手中卻死死抓著一塊約莫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如最深邃的夜空、內部卻仿佛有無數細微星芒生生滅滅、不斷變幻的奇異晶石!畫面一閃而逝,只留下墨辰斷斷續續的傳音:“得手……遭遇伏擊……損失……慘重……東西……送回……” 隨即聯系中斷。
虛空星髓!真的得手了!但墨辰和影龍衛顯然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陰煞老祖心神巨震,既有得到關鍵材料的狂喜,更有對墨辰等人安危的擔憂。但他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幾乎就在畫面消失的下一刻,密室頂部的特殊傳送陣光華亮起,一個沾染著干涸血跡、貼著重重封印符箓的玄鐵盒子被精準傳送至陰煞老祖面前。盒子自動打開,那塊漆黑深邃、內蘊星海的“虛空星髓”,靜靜地躺在其中,散發出一股古老、蒼茫、仿佛能定住虛空、承載萬古的獨特韻律。
就是它!
陰煞老祖雙手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捧起這塊得來不易的至寶。觸手溫涼,重量卻遠超想象,仿佛托著的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顆微縮的星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因研習星斗符文而產生的那一絲微弱的共鳴,在此刻驟然變得清晰、強烈起來!
沒有時間感慨或慶祝。陰煞老祖立刻將狀態調整到巔峰,將“虛空星髓”置于密室中央的陣法核心凹槽中,同時激活了周圍早已布置好的、匯聚了魔淵地脈之力和他全部積蓄的混沌魔元的輔助大陣。
“以星髓為基,以符文為引,以我心魂為祭……周天星斗,聽我號令!”陰煞老祖低吼一聲,雙手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動,將那些早已爛熟于胸、卻始終無法真正具現的“周天星斗符文”,以自身精血混合著磅礴的魔元與陣力,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地勾勒在“虛空星髓”周圍的虛空之中!
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嘗試都截然不同!
當他的力量觸及“虛空星髓”的剎那,這塊沉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奇物,仿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內部那生生滅滅的星芒驟然加快,一股浩瀚、精純、仿佛來自宇宙初開的星辰本源之力被緩緩引動,順著陰煞老祖勾勒的符文軌跡流淌開來!
嗡——!
整個密室,不,整個萬陣谷,乃至小半個魔淵,都仿佛輕輕震動了一下!
密室之外,原本昏暗的天空,此刻明明是白日,卻隱約有無數星辰的虛影在蒼穹之上浮現、閃爍,與密室內的“虛空星髓”遙相呼應!一股宏大、古老、不歸屬于仙魔佛任何一道的“星辰法則”氣息,開始自萬陣谷中彌漫開來,竟然隱隱將籠罩天地的七彩仙霞都排斥開少許!
“這是……星辰異象?!”坐鎮魔淵總樞的幽蘭夫人第一時間察覺,美眸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陰煞長老……他成功了?!”
血刀尊者、冥河長老等人也紛紛被驚動,驚疑不定地望向萬陣谷方向。
密室內,陰煞老祖對身外異象恍若未覺。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那玄妙的構建過程之中。借助“虛空星髓”這座完美的“橋梁”與“能量源”,那些原本虛無縹緲、難以捉摸的星斗符文,此刻變得無比清晰、穩定,仿佛本就該如此排列、運轉。
他不再是一個生硬的臨摹者,而像一個逐漸開悟的創造者。無數關于陣法的感悟、關于星辰的理解、關于混沌魔元與星辰之力如何共存的靈感,如同泉涌般在他腦海中迸發、碰撞、融合!
他的氣息,在這種極致的專注與感悟中,開始發生質的變化。
原本因焦慮而波動的**魔尊初期**境界壁壘,在這股全新的、更高層次的“星辰陣法之道”的沖刷與滋養下,開始劇烈震顫,然后……悄然溶解!
不是簡單的能量積累突破,而是**道境的升華**!
他畢生鉆研陣道,早已將陣道法則領悟至一個極高深的境地,但受限于傳統陣法體系的框架和自身悟性機緣,始終無法真正踏出那一步,將陣道法則徹底融入自身,成就“陣道法則之軀”。而此刻,借助“周天星斗符文”這扇通往更古老、更本質的規則大門,借助“虛空星髓”這枚鑰匙,他窺見了那層屏障之后的風景!
以陣入道!以星辰證道!
“我明白了……陣非死物,乃天地脈絡之顯化!星非遠客,乃亙古法則之投影!我心即陣眼,我念即星軌!規則……聽我調遣!”
陰煞老祖須發皆張,仰天長嘯!嘯聲中,充滿了突破桎梏、得窺大道的狂喜與明悟!
轟隆!!
一股遠比之前星辰異象更加恐怖的氣息,自他體內沖天而起!那不僅僅是魔尊級別的魔元威壓,更夾雜著無數細密玄奧的陣法符文虛影和浩瀚的星辰光輝!他周身空間扭曲,仿佛自成一方被無數微型陣法與星辰軌跡籠罩的獨立領域!
**魔尊中期!不,不僅僅是魔尊中期!這是融合了自身陣道大成與初悟星辰法則的、前所未有的——陣魔尊境!** 其戰力與對規則的掌控力,遠超同階,足以媲美尋常**魔尊后期**,甚至在某些特定環境下(如陣法之中),猶有過之!
而更重要的是,隨著他的突破,密室中央,那座以“虛空星髓”為核心,以他精血魂力勾勒的星斗符文為骨架的陣法模型——**“小周天星辰御魔陣”**的雛形,終于徹底穩定下來,散發出蒙蒙清輝,形成一個直徑丈許的、穩定的、內部星光流轉的球形光罩!
光罩之內,仙門的規則壓制被徹底屏蔽!混亂的魔元變得井然有序,甚至隱隱有被星辰之力提純、轉化的趨勢!雖然范圍極小,且維持需要消耗“虛空星髓”的力量和陰煞老祖的心神,但這無疑證明,這條路走通了!魔門,擁有了在仙門規則覆蓋下,構建“獨立領域”的可能!
突破的波動與陣法成型的光輝,驚動了整個魔淵。
幽蘭夫人、血刀尊者、冥河長老幾乎同時趕到萬陣谷外,感受著谷中那股宏大而陌生的氣息,以及那隱隱傳來的、令人心安(對魔門而言)的星辰韻律,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又激動萬分的神色。
片刻后,密室大門洞開。陰煞老祖一步踏出,他依舊穿著那身有些破舊的陣法師袍,但整個人的氣質已然天翻地覆。原本的焦慮、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沉穩與睿智,眼眸開闔間,似有無數陣法生滅、星辰流轉。他的氣息淵深如海,卻又與整個魔淵的地脈、與天空中那未散的星辰虛影隱隱相連。
“陰煞長老,您……”幽蘭夫人上前一步,語氣中帶著罕見的激動。
陰煞老祖微微一笑,這笑容中充滿了自信與坦然:“幸不辱命。‘小周天星辰御魔陣’雛形已成,老夫……也僥幸踏出了那一步。”
他看向幽蘭夫人,又看向血刀和冥河,鄭重拱手:“老夫閉關期間,多謝諸位穩定大局,更要多謝墨辰小友與影龍衛諸位,舍生忘死,取回星髓。此陣初成,范圍尚小,維持不易,但已證前路可行。給老夫一些時間,必能將其擴大、優化,形成足以庇護魔淵核心的‘大周天星辰御魔法界’!”
血刀尊者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陰煞老祖的肩膀(盡管此刻陰煞老祖的氣息讓他都感到一絲壓力):“好!太好了!老陰煞,你可是立下了潑天大功!這下,咱們的腰桿可硬多了!”
冥河長老也撫須微笑,眼中滿是欣慰:“陰煞長老以陣入道,成就非凡,實乃我魔門之大幸!教主得知,必定欣慰。”
幽蘭夫人最快冷靜下來,但眼中光彩不減:“陰煞長老突破,陣法初成,此乃扭轉乾坤之兆。我立刻將此消息,通過最高密級渠道,設法傳遞給教主,以安教主之心,亦震懸空山宵小!”
她頓了頓,看向陰煞老祖,語氣轉為正式與尊重:“按教主臨行前所定規制,凡于魔門危難之際立下不世之功、且修為境界達至可鎮守一方之尊者,經五星聯席提請,可尊為‘**護法**’,位同副教主,有參議、決策、臨機專斷之權。陰煞長老今日之功,曠古爍今,境界亦已超然。我以監國及五星聯席召集人之名,提請尊陰煞長老為我魔門首位——**星陣護法**!血刀尊者,冥河長老,意下如何?”
血刀與冥河對視一眼,毫無異議,齊聲道:“附議!”
陰煞老祖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坦然受之。他知道,這不僅是榮譽,更是責任。護法之位,意味著他將正式與幽蘭、血刀、冥河并列,成為楚焱離開后,魔門真正的擎天柱之一。
“承蒙諸位信任,老夫……必不負‘護法’之名!”陰煞老祖肅然應諾。
就在魔淵為陰煞老祖突破與晉升護法而振奮之時,遠在數萬里之外的懸空山,某處被重重禁制籠罩的觀星臺上。
正與渡難進行著某種艱澀談判的楚焱,心念忽然微微一動。通過那冥冥中與魔門氣運、尤其是與他親手布置的幾處關鍵節點(如萬陣谷核心)的隱秘聯系,他隱約感知到了一股熟悉而又全新的、帶著星辰與陣法韻律的磅礴氣息,在魔淵方向升起、穩固,并與魔門大氣運主干更加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他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與放松,一閃而逝。
陰煞……終于成了。魔淵的基石,又穩固了一分。
他收回心神,再次看向對面寶相莊嚴、卻目光深沉的渡難,以及旁邊那位代表云夢仙域、一直冷眼旁觀的紫袍仙官,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
“關于‘灰霧之劫’的情報共享與臨時協作框架,我們可以繼續談。”楚焱的聲音平靜無波,“不過,有些前提條件,或許……可以稍微調整一下了。”
陰煞老祖的突破與晉升,如同給遠在懸空山博弈的楚焱,注入了一劑無形的強心針,也讓魔門這臺戰爭機器,在面臨最大外部壓力時,內部核心煥發出了更加強勁的生機與力量。一位“星陣護法”的誕生,不僅僅意味著高端戰力的增加,更標志著魔門在對抗仙門規則壓制的技術路線上,取得了里程碑式的突破。
魔門的命運齒輪,在陰煞老祖踏出那一步的瞬間,悄然向著一個更加不可預測,卻也更加充滿希望的方向,轉動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