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之巔,落雪無聲。
但論劍臺周圍的空氣,卻比雪更冷。
月下琉璃站在清風左側,一襲白衣如雪,腰間長劍流光。她是全服第一劍宗,華山派首席,曾創下“一劍霜寒十四州”的傳奇紀錄。此刻,她的目光卻如淬毒的針,刺向對面的女子。
“墨韻,把‘冰弦玉魄’還給清風。”
她的聲音很好聽,如碎玉擊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清風站在兩女之間,青衫磊落,面容溫雅,眉宇間卻凝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他手中玉笛輕轉,苦笑道:“琉璃,墨韻,不過是一塊強化材料,何必……”
“何必?”月下琉璃打斷他,上前一步,劍未出鞘,劍氣已生,“那是我們上周在‘寒潭深淵’打了一整夜,全隊人拼著掉級才爆出的神級材料。我們說好,這材料給清風沖‘碧海潮生曲’最后一重,下個月幫派戰,全指望他的范圍增益。”
她的目光轉向墨韻,更冷三分:“你趁我不在線,私下向清風索要,說你的焦尾琴也需要此物突破。墨韻,我視你為姐妹,帶你刷本,教你攻略,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論劍臺下,早已圍滿了看客。世界頻道瘋狂刷屏:
“年度大戲!全服第一劍宗vs第一琴師,為一個男人!”
“清風大神真是禍水啊禍水。”
“墨韻平時挺溫柔的,怎么會做這種事?”
墨韻抱著她的焦尾琴,指尖微微發白。水藍色的恒山派裙裾在風中輕輕飄動,像一朵隨時會散去的云。她看著月下琉璃,看著這個曾與她并肩作戰、把酒言歡、約定“要一起站在這江湖之巔”的女子,喉嚨里堵了千言萬語,最后只化成一句:
“琉璃,那材料,是他主動給我的。”
“笑話!”月下琉璃嗤笑一聲,眼中最后一點溫度也散了,“清風親口對我說,是你軟磨硬泡,說他若不給,你便退幫。墨韻,我竟不知,你為了塊材料,能做出這種事。”
清風適時嘆息,玉笛抵額:“二位姑娘,皆是在下摯友。此事怪我,未曾說清。那日墨韻姑娘確然急需‘冰弦玉魄’突破琴技,我心想琉璃素來大度,必不介意,便先予了她。不曾想鬧到如此田地……這材料,我不要了便是。”
他姿態擺得極低,話卻字字如刀。既全了自己重情重義、不忍看姐妹爭執的名聲,又坐實了墨韻“為一己之私,罔顧全幫利益”的罪名。
月下琉璃眼中怒火更熾:“清風,你不必替她說話!”她轉向墨韻,一字一頓,“今日,要么你交出材料,跪下向全幫道歉,要么——你我姐妹情分,恩斷義絕。這華山,恒山弟子,永不得再踏足半步!”
“恩斷義絕……”墨韻重復著這四個字,忽然輕輕笑了。笑聲很輕,卻讓嘈雜的世界頻道都為之一靜。她抬眸,目光第一次,越過月下琉璃,落在清風臉上。
那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暴風雪前的海面。
“琉璃,你可曾問過我,為何急需‘冰弦玉魄’?”
“重要嗎?”月下琉璃眉峰如劍,“我只知道,你動了不該動的東西,背棄了我們的約定。”
“約定……”墨韻指尖拂過琴弦,那是她與月下琉璃結義時,合奏的曲子,“你說江湖路遠,要我做你的耳朵,聽風辨位,護你后背。你說你的劍是我的鞘,我的琴是你的魂。”
“可現在,你的劍指著我,你的魂……”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的魂,似乎早就跟著別人的笛聲走了。”
月下琉璃臉色一白,握劍的手青筋微現:“你胡說什么!”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墨韻不再看她,目光轉向清風,平靜得可怕,“清風,那日你密聊我說,琉璃告訴你,她膩了總與女子相伴,想要個能與她琴劍和鳴、并肩而立的道侶。你說你看不過去,憐我癡心錯付,才將‘冰弦玉魄’贈我,助我提升,或可挽回一絲注意。這些話,可還作數?”
死寂。
連風聲都停了。
月下琉璃猛地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清風。清風溫雅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但他反應極快,痛心疾首道:“墨韻!我憐你心境,好意開解,你怎能如此曲解,甚至挑撥我與琉璃的情誼?”
“情誼?”墨韻輕笑出聲,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低頭,從懷中取出一物。
正是那塊引起紛爭的“冰弦玉魄”,通體瑩藍,光華流轉。
“這塊玉魄,我本打算今日送你,琉璃。”她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你的本命劍‘霜華’卡在‘人劍合一’瓶頸已久,我查遍古籍,唯有以此物為引,輔以恒山‘回春秘法’重鑄劍心,方能突破。我想著,下月便是你生辰,這該是最好的禮物。”
“我向清風討要,是因為全服只有他精通‘碧海潮生曲’,能以音律激發此物全部靈力。我本打算,今夜就為你鑄劍。”
月下琉璃如遭雷擊,踉蹌退后一步,死死盯著那塊玉魄,又猛地看向清風。清風臉色終于變了,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必解釋了。”墨韻搖搖頭,指尖一彈,那塊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神級材料,化作一道藍色流光,飛向月下琉璃。
然后,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將跟隨她整整兩年的焦尾琴,橫放于膝。手指撫過七弦,眼中最后一絲暖意寂滅。
“琉璃,你曾問我,恒山琴心,至高之境是什么。我總說,是‘仁心濟世,琴音渡人’。”
“師父說,那是騙人的。”
她的手指,按在了第七根禁弦之上。
“恒山琴心,至高之境,是‘弦斷,人絕’。”
“錚——!”
沒有琴音。只有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崩裂之響。
以墨韻為中心,一股肉眼可見的淡藍色波紋轟然炸開!月下琉璃和清風首當其沖,被震得倒飛出去,血條瞬間消失大半!周圍所有玩家,無論敵友,頭頂齊齊冒出恐怖的傷害數字!
系統公告,第一次因為玩家自創行為而觸發:
【天地同悲:恒山弟子“墨韻”自碎本命琴“焦尾”,琴心盡毀,叛出師門!】
焦尾琴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點。墨韻的白衣瞬間染上墨色,長發無風自動,發梢竟一點點變得雪白。她抬起頭,眉心一點殷紅魔印緩緩浮現。
屏幕前,無數玩家倒吸一口涼氣——她點了“叛師”!
而且是代價最慘烈、最決絕的那種:自毀根基,永絕歸路。
月下琉璃掙扎著爬起,嘶聲喊道:“墨韻!不要!”
晚了。
系統提示再次猩紅彈出:
【檢測到玩家“墨韻”根基盡毀,心魔叢生,符合隱藏條件——“墮天”。觸發唯一隱藏叛師路線:入魔道,歸黑木!】
【警告:此路永不回頭,天下正道,皆可為敵!】
墨韻染血的指尖,懸在“確認”之上。她最后看了一眼月下琉璃,看了一眼那曾視若生命的名字,也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清風。
“琉璃,你的劍,從此不必有鞘了。”
指尖落下。
那一天,全服務器見證了江湖開服以來,最壯麗也最慘烈的一幕。
天空變成血色,黑木崖虛影在華山之巔浮現,萬鬼哭嚎。墨韻的身影被血色魔氣吞噬,又在其中重塑。白衣成玄裳,青絲化霜雪,眉心魔印如血。碎裂的焦尾琴光點并未消散,而是凝聚成兩柄造型猙獰、通體幽紫的詭異短刃,自動飛入她手中。
新的ID,在她頭頂凝結,猩紅刺目——墨影。
系統公告,瘋了一般刷屏:
【魔臨天下:前恒山首席“墨韻”自毀琴心,墮入魔道,拜入黑木崖,獲東方不敗殘識傳承,更名“墨影”!】
【天地異變:因“墮天”事件,黑木崖禁地“吸星古窟”“葵花秘境”提前開放!】
【風云變色:魔道氣運暴漲,正派所有玩家本月修為獲取速度降低20%!】
月下琉璃呆呆站著,看著那個曾溫柔為她撫琴、為她療傷、與她并肩看盡江湖煙雨的女子,一步步,走入那血色的傳送陣。墨影(墨韻)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無恨,無怨,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冰冷的虛無。
然后,身影消失。
黑木崖的通道閉合,天空血色散去,仿佛一場噩夢。
但噩夢,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全服玩家的噩夢,也是傳奇誕生的開端。
墨影,這個名字,以一種血腥、霸道、不容置疑的姿態,橫掃了整個江湖。
第一天,她單槍匹馬闖入“吸星古窟”,一夜之間,從1級沖到90級。沒人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系統只瘋狂播報著她獲得的各種失傳魔功、神兵利器。
第三天,她在黑木崖之巔,一人獨戰正派三大幫派聯軍三百精銳。那一戰,日月無光。她用的不是恒山琴技,而是鬼魅般的速度、殘忍的爆發、近乎藝術般的殺戮。兩柄紫色短刃,在她手中化作死亡風暴。戰后,她站在尸山血海之上,頭頂ID紅得滴血,戰力榜排名,從前一千之外,一躍進入前一百。
第七天,她找到了東方不敗遺留的“紅塵斷”線索,開啟史詩任務。同一天,月下琉璃的幫派組織高手團前往截殺,欲在她成魔最深時將其扼殺。那一戰,是開服以來最慘烈的戰斗之一。去時三百精英,歸來不足五十。月下琉璃本人在墨影手下,撐了十招,本命劍“霜華”被“紅塵斷”斬出一道不可修復的裂痕。清風試圖以“碧海潮生曲”干擾,被墨影一記隔空掌力,震斷玉笛,心脈重傷,修為跌落一個大境界。
第十五天,戰力榜刷新。
第一名,不再是那個白衣勝雪、劍驚天下的“月下琉璃”。
而是一個血紅的名字:墨影(日月神教)。
月下琉璃看著排行榜,看著那個曾經親密無間、如今高懸絕頂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她瘋狂地給那個灰色的、再也無法發送消息的好友位留言,從質問,到憤怒,到哀求,石沉大海。
直到第三十天,子夜。
全服所有在線玩家,都收到了一條猩紅如血、無法屏蔽、強制彈出的系統公告:
【黑木崖公告:魔道魁首“墨影”,于子時登頂“通天塔”第九十九層,打破“月下琉璃”保持一年之紀錄!用時,縮短三分之二!】
【戰力榜最終確認:“墨影”戰力值突破千萬,登頂全服第一,獲稱號——“無雙魔尊”!】
【江湖懸賞更新:“墨影”高居懸賞榜榜首,賞金:十萬金,神器“天羅傘”一柄。提供坐標者,賞萬金。】
月下琉璃坐在華山之巔,那是她和墨韻(墨影)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的“霜華”劍橫在膝上,劍身那道裂痕,在月光下如此刺眼。清風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他曾試圖修復關系,但月下琉璃看他的眼神,只剩冰冷。她知道,有些東西,在墨韻轉身踏入黑木崖的那一刻,就已經碎了,比她的琴心碎得更徹底。
系統提示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單獨發給她的,一封來自“墨影”的血色戰帖。
“琉璃:
明日辰時,黑木崖,日月之巔。
用你最擅長的劍,我用我新學的刃。
既已殊途,何須同歸?但求一戰,了斷前塵。
你若不來,我便一日殺十個華山弟子,直到你出現。
——墨影”
信末,附著一個坐標,正是當年她們并肩戰斗、互許“劍琴和鳴”誓言的那片桃花林。如今,那里是黑木崖的入口,魔氣森森,桃花早已凋零。
月下琉璃握緊了劍柄。劍很冷,她的手更冷。她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她們之間,隔著破碎的信任,隔著清風的算計,隔著那塊“冰弦玉魄”,隔著從“韻”到“影”的,再也回不去的萬丈深淵。
她抬頭,望向黑木崖的方向。那里,殘月如鉤,血色彌漫。而那個站在巔峰、被全服仰望或恐懼的“無雙魔尊”,曾經是會在她受傷時,急得眼圈發紅,連夜為她譜曲鎮痛的那個女子。
江湖夜雨,琴心已葬。
從此,她是她的劫,她是她的魔。
而清風,這個一切糾葛的起點,站在華山呼嘯的風中,看著那封懸賞榜上“墨影”名字后天文數字的賞金,又看看月下琉璃決絕的背影,手中的斷笛,再也吹不響曾經蠱惑人心的曲調。
他終于明白,有些棋子,一旦脫離掌控,就不再是棋子。
而是執棋人。
是高高在上,讓他,讓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執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