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汴京城。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陸家大宅的西北角小院里,幾株晚開的梅花稀稀拉拉地掛著殘蕊,透著一股子凋敝之氣。
蘇清歡坐在冰冷的繡墩上,看著窗外那方灰蒙蒙的天空,第無數次在心里嘆了口氣。
穿越成這汴京一個不入流文官家不受寵的庶長女,她已經認了。
有個膽小懦弱不受父親寵愛的姨娘她也認了。
本以為遵從那便宜父親的安排,嫁入這據說家底頗豐的陸家,能逃離那個視她如無物的娘家,過幾天安生日子。
誰承想,這哪里是跳出了火坑,這分明是一頭栽進了修羅場!
嫁過來不過半月,她就把這陸家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了。
這完全是個徹頭徹尾的空架子。
公公算是一家之主,所有的產業都由他維持,可公公死后,這家業無人維持,便日漸衰敗。
“大奶奶,大奶奶!”
貼身丫鬟春桃端著一盞溫熱的蜜餞果子水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焦急和憤懣。
“您快去前頭看看吧,姑奶奶她又……她又鬧起來了!非說今早的粥熬得不夠火候,摔了碗筷,還指著夫人的鼻子哭罵呢!”
蘇清歡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所謂的姑奶奶,就是她那位被夫家休棄回來的大姑子,陸景明的親姐姐,陸玉嬌。
這位才是真正的祖宗。
占著府里最好最寬敞的正房不說,整日里哭哭啼啼,怨天怨地,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的。
“婆婆呢?”蘇清歡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勉強壓下了心頭的煩躁。
“夫人……夫人除了掉眼淚,還能怎樣?”
春桃壓低聲音,滿是無奈,“老爺去得早,家里沒了頂梁柱,夫人性子又軟和,根本管不住姑奶奶?!?/p>
蘇清歡放下杯子,站起身。
她身上穿的還是從娘家帶來的半舊襦裙,嫁過來時那點可憐的嫁妝,早就被婆婆王氏小心翼翼地鎖進了庫房,說是要留著應急。
“走吧,去看看?!?/p>
還沒走到正房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嚶嚶的哭泣和尖銳的指責。
“我這命怎么這么苦啊……被那殺千刀的休棄回家,連口順心的飯都吃不上!這家里還有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玉嬌,你、你別動氣,我這就讓廚房再給你重新熬一碗……”這是婆婆王氏軟弱無力的安撫。
“熬什么熬!這家里還能有多少米糧經得起這般折騰?”
另一個清脆卻帶著刻薄的聲音插了進來,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子陸玉婷,“嫂嫂也是,既然掌了家,怎么就不知道約束下人?任由他們偷奸耍滑?”
蘇清歡腳步一頓,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這就開始把火燒到她身上了?
她掀簾進去,屋內光線晦暗,氣氛壓抑。
婆婆王氏坐在下首,正拿著帕子抹眼淚。
陸玉嬌穿著一身素白衣衫,發髻松散,趴在桌上哭得“情真意切”。
而那位小姑子陸玉婷,則雙手環胸,斜睨著她,眼神里滿是挑剔和不屑。
“母親,姑姐,妹妹。”蘇清歡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聲音平靜無波。
陸玉婷哼了一聲:“嫂嫂來得正好,你瞧瞧這家里,都亂成什么樣子了?下人們沒個規矩,飯食也粗陋不堪,傳出去,我們陸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蘇清歡沒接她的話,目光轉向桌上摔碎的瓷碗和潑了一地的粥,淡淡道:“姑姐若是胃口不好,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吩咐廚房。這般摔砸東西,除了讓本就緊張的家用更捉襟見肘,于身子也無益?!?/p>
陸玉嬌的哭聲戛然而止,抬起頭,一雙紅腫的眼睛瞪著蘇清歡:“你……你這是什么意思?嫌我浪費了?我在這家里連摔個碗的自由都沒了?你一個剛進門的媳婦,也敢來管我?”
王氏連忙打圓場:“清歡不是那個意思,玉嬌你別多想……”
蘇清歡卻不想再慣著這毛病。
她穿越前在現代社會管理著上百人的大型養老機構,什么難纏的老人、刁鉆的家屬沒見過?
陸玉嬌這點手段,在她看來簡直幼稚。
“姑姐誤會了?!?/p>
蘇清歡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父親留下的家產早已所剩無幾,家中如今全靠幾處薄田的租子和一個不景氣鋪面的收入維持。
坐吃山空,終究不是辦法。
若姑姐覺得我管家不妥,不如……
這管家之權,便交還給母親,或是姑姐、妹妹親自來操持?”
一句話,直接把陸玉婷和陸玉嬌堵了回去。
管家?她們才不干!
那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接誰知道。
家里現在就是個空殼,一堆下人等著發月錢,外面還有不清不楚的欠款,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愿意攬這破事兒?
陸玉婷悻悻地別開臉,陸玉嬌則重新趴回去,哭聲小了許多,變成了低聲啜泣。
王氏看著蘇清歡三言兩語就壓住了場面,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既有欣慰,又有更多的憂愁。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懶洋洋帶著宿醉沙啞的聲音:“吵什么吵?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簾子再次被掀開,一個穿著錦袍,卻皺皺巴巴,眼下帶著烏青,渾身還散發著淡淡酒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正是蘇清歡名義上的丈夫,陸景明。
他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眼若桃花,可惜被酒色掏空了精氣神,顯得萎靡不振。
他看也沒看屋內的狼藉和眾人難看的臉色,打了個哈欠,對著王氏隨意地拱了拱手:“母親,我出去會兒。”
王氏急了:“景明!這都什么時辰了,你又要去那些地方?家里都這樣了,你就不能……”
陸景明不耐煩地擺擺手:“家里不是有能干的新婦管著嗎?我在不在有什么打緊?約了劉衙內他們吃酒聽曲,耽誤不得。”
說完,竟是真的轉身就要走。
經過蘇清歡身邊時,他腳步頓了頓,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沒什么溫度,只有一絲被打擾的不耐,隨即像避開什么麻煩似的,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