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她低聲道,聲音因咳嗽還有些沙啞。
陽光透過窗戶,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時無話,卻并不顯得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寧在空氣中流淌。
藥香、陽光的味道、還有那淡淡的杏脯酸甜氣,交織在一起。
“那個……”
陸景明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城西那處祖宅的房契,母親讓我交給你。”
他從袖中取出那份重要的文書,放在錦盒旁邊,“她說……你打理得好,放在你這里,她放心。”
蘇清歡微微一怔,看向那份房契,又看向陸景明。
王氏性子軟,做出這個決定不奇。
但陸景明能如此平靜地將這代表著家族重要產(chǎn)業(yè)的契書交到她手中,其意味卻非同一般。
這不僅僅是信任,更是一種無聲的認(rèn)可與托付。
她接過房契,指尖觸及微涼的紙張,心中百感交集。
她穿越而來,一無所有,如今,卻似乎在這異世,一點點地扎下了根,擁有了需要守護(hù)的人和物。
“我會盡力。”
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鄭重說道。
陸景明看著她眼中那抹熟悉的、堅韌的光芒,心中一動。
他知道,她說的盡力,不僅僅是對于頤壽堂,或許,也包含了對于這個家,對于……他們之間這復(fù)雜的關(guān)系。
他點了點頭,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一句:“你……好生休養(yǎng),莫要再勞神。”
語氣依舊有些硬邦邦的,但其中的關(guān)切,卻清晰可辨。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某項重大使命,起身離開了。
陽光將他離去的背影拉長,竟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wěn)。
蘇清歡握著那份沉甸甸的房契,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口中的杏脯依舊酸甜,心中的波瀾卻久久難平。
她知道,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他們之間,那層堅冰正在加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復(fù)雜、也更為微妙的情感聯(lián)結(jié)。
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此刻,在這藥香氤氳的午后,她愿意相信,或許……未來并非全然灰暗。
蘇清歡的風(fēng)寒徹底痊愈后,便將全副精力重新投注到頤壽堂的經(jīng)營上。
秋深霜重,庭中那幾株柿子樹上的果實已徹底熟透,軟糯香甜。
在陳老東家的熱心指點下,張廚娘帶著仆役們將品相完好的柿子細(xì)心削皮、晾曬,用傳統(tǒng)手法制作柿餅。
院落里支起的竹篾上,一排排橙紅透亮的柿餅在秋日陽光下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成了老人們每日散步時必定駐足觀賞的景致。
蘇清歡算著日子,錢老夫人入住已滿一月,按規(guī)矩該結(jié)算費用了。
這日,她正整理賬目,錢夫人便親自來了,不僅爽快地付清了銀錢,還帶了不少時新果品作為謝禮。
“陸大奶奶,真是多虧了您這里!”
錢夫人拉著蘇清歡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家婆母在此住了一段時日,臉色紅潤了,精神頭也足了,直說比在家時舒心百倍!
連帶著我們做子女的也安心不少,能騰出手來打理生意。
您這可是積了大德了!”
這番由衷的稱贊,比任何廣告都來得有力。
蘇清歡謙遜了幾句,心中卻也欣慰。
口碑的建立,正是靠這一點一滴的積累。
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這日午后,陸景明難得與幾位舊日相識在汴河畔的一處茶樓小聚。
這幾人往日里與他一樣,都是些斗雞走狗、流連風(fēng)月的紈绔子弟。
幾杯酒下肚,話便多了起來。
其中一人,姓王,家中是開綢緞莊的,擠眉弄眼地用手肘碰了碰陸景明:“景明兄,聽說你如今可是轉(zhuǎn)了性子,日日窩在那什么……頤壽堂里?怎么,真被家里那位蘇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另一人接口,語氣帶著輕佻的嘲諷:“可不是嘛!往日里咱們喝酒聽曲,景明兄是何等瀟灑?
如今倒好,成了伺候老頭老太太的跟班了!
莫不是那蘇娘子手段了得,讓景明兄這般神魂顛倒,連祖宗姓什么都忘了?”
眾人哄笑起來,言語間滿是戲謔和不以為然。
在他們看來,男子漢大丈夫,要么讀書取仕,要么繼承家業(yè)。
整日混跡于婦人操持的、伺候老人的地方,簡直是自貶身價,窩囊至極。
陸景明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
若是從前,他或許會跟著自嘲幾句,或是干脆翻臉。
但此刻,聽著這些刺耳的嘲諷,他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蘇清歡忙碌而堅定的身影,是頤壽堂里老人們安寧祥和的臉龐,是那份沉甸甸的房契和她接過時鄭重的眼神。
他仰頭將杯中殘酒飲盡,放下酒杯時,臉上已沒了平日的浮躁,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冷冽。
“諸位。”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嬉笑聲,“頤壽堂所做之事,乃是奉養(yǎng)長者,使其安度晚年。
此乃人倫孝道之延伸,亦是積善行德之舉。
內(nèi)子以一己之力操持,辛苦備至,陸某身為丈夫,略盡綿力,何錯之有?
倒是諸位,終日無所事事,醉生夢死,莫非便是大丈夫所為?”
他目光掃過在場幾人,那眼神竟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勢,讓那幾人一時語塞,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們從未見過陸景明如此模樣,這哪里還是那個與他們一起廝混的浪蕩子?
陸景明不再多言,站起身,丟下幾塊碎銀:“今日茶錢我付了。告辭。”
說罷,拂袖而去,留下幾個面面相覷、臉色難看的舊友。
走出茶樓,秋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涼意,卻吹不散陸景明心頭的悶氣與一種奇異的清明。
他忽然覺得,與那些渾噩度日的舊友相比,能在頤壽堂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能看到蘇清歡因他的些許幫助而舒展的眉頭,似乎……更有意義。
他沒有回主宅,而是徑直去了“頤壽堂。
剛到院門,便聞到一股更加濃郁的甜香。
原來是第一批柿餅已經(jīng)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