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看著劉述那錯愕的表情,心里樂開了花。
他當(dāng)然得接。
系統(tǒng)規(guī)定得清清楚楚,不能主觀作惡。
身為朝廷命官,上級分派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工作,若是無故推諉罷工,那就是瀆職,是主觀作惡。
要是自己不接,哪怕因此被貶官,系統(tǒng)也不認(rèn)賬,那不就白忙活了?
而且,根據(jù)前身的記憶,這復(fù)查刑獄的活兒,最容易出岔子。
一年幾千起案子,想要沒點冤假錯案,那是做夢。
只要自己接手了,到時候出了紕漏,或者得罪了哪路神仙,被牽連進去。
那被貶官豈不是順理成章?
這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貶官捷徑”。
劉述這哪里是害自己,分明是自己的貴人啊!
趙野站起身,將案宗往懷里一揣。
“劉知雜若是沒別的事,下官這就去刑部報到。”
劉述回過神來,連忙點頭。
“好,好。”
“趙侍御果然是一心為公,本官沒看錯人。”
“你去吧,刑部那邊已經(jīng)安排好了,大理寺的人也會在那里等你。”
趙野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看著趙野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劉述緊繃的臉皮終于松弛下來。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已經(jīng)涼透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呂中丞回家前特意交代過,這趙野是個刺頭,必須得拔了。
這復(fù)查刑獄,就是個無底洞。
只要趙野陷進去,隨便找個由頭,說他斷案不明,或者說他包庇罪犯。
到時候,新賬舊賬一起算,這御史臺,就再也沒有趙野的立足之地。
這是個陽謀。
趙野躲不掉,也沒得躲。
……
刑部位于皇城西南角,高墻深院,門口兩尊石獅子張牙舞爪,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趙野拿著公文,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刑部的一處偏廳。
這偏廳名為“詳斷房”,專門用來處理積壓案件和多方會審。
一進門,一股陳舊紙張發(fā)霉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屋子里堆滿了架子,架子上塞滿了落滿灰塵的卷宗。
兩名身穿綠色官袍的官員正站在屋子中央,見趙野進來,連忙迎了上來。
“下官刑部主事孫進,見過趙侍御。”
“下官大理寺評事錢通,見過趙侍御。”
兩人齊齊行禮,態(tài)度極為恭敬。
趙野打量了這兩人一眼。
孫進,三十歲上下,身材微胖,臉上堆著笑,看著像個生意人。
錢通,年紀(jì)輕些,二十出頭,身形消瘦,眼神有些閃爍。
這兩人都是從八品的小官。
趙野心里頓時有了數(shù)。
這復(fù)查刑獄,乃是三方會審,按理說,刑部和大理寺至少也該派個六七品的官員來坐鎮(zhèn)。
結(jié)果就派了這么兩個小蝦米。
自己是從七品的殿中侍御史,在這三人小組里,官階最高。
這也就意味著,一旦出了事,自己就是那個扛雷的。
這兩人,就是倆炮灰,專門用來湊數(shù)的。
這安排,完全不合規(guī)矩,但太合趙野的心意了。
他要的就是這種“天塌下來我個高的頂著”的效果。
趙野笑著虛扶了一把。
“二位不必多禮。”
“往后咱們就要在一個鍋里吃飯了,還請二位多多關(guān)照。”
孫進和錢通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色。
他們這種低階官員,平日里在部里就是干雜活的命,這次被派來協(xié)助御史復(fù)查案件,雖然知道是苦差事,但能跟最近風(fēng)頭正勁的趙侍御搭上話,那也是個機會。
孫進上前一步,殷勤地說道。
“趙侍御客氣了,能在您手下辦事,是下官的福分。”
“聽說趙侍御在朝堂上舌戰(zhàn)群儒,下官早就仰慕不已。”
錢通也跟著附和。
“是啊是啊,趙侍御威名遠(yuǎn)揚,這次有您坐鎮(zhèn),咱們這復(fù)查工作定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
兩人一臉興奮,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里。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機會,若是干好了,說不定能得到趙野的提攜。
殊不知,他們只是棋盤上用來坑趙野的棄子。
趙野也不點破,只是指了指周圍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
“既然人齊了,那咱們就開始吧。”
“這屋里的案子,都是咱們要查的?”
孫進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苦色。
“回趙侍御,這里的卷宗,大多是熙寧元年以前積壓下來的,共有三百四十二件。”
“刑部那邊催得緊,說是要在年底前全部過一遍。”
“三百四十二件?”
趙野挑了挑眉。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月,離年底滿打滿算也就四個月。
平均每天要查三個案子。
這還得除去休沐和吃飯睡覺的時間。
這哪里是復(fù)查,這分明是走馬觀花。
“行。”
趙野走到一張布滿灰塵的書案前,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抹了一把,留下一道清晰的指印。
他轉(zhuǎn)身看著孫進和錢通。
“既然是復(fù)查,那就不能走過場。”
“咱們不僅要查,還要查出問題,查出真相。”
“若是遇見那種卷宗模糊、證據(jù)不足的,一定要深挖。”
“哪怕是翻遍整個刑部的庫房,也要把事情搞清楚。”
孫進和錢通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工作量,聽著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孫進小心翼翼地問道。
“趙侍御,這……時間上怕是來不及吧?”
“若是深挖,一個案子拖上十天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
趙野擺了擺手,一臉大義凜然。
“時間不夠,那是上面考慮的事。”
“咱們做事的,只求無愧于心。”
“難道為了趕進度,就要讓冤案石沉大海?就要讓真兇逍遙法外?”
“你們放心大膽地查,出了什么事,有我頂著。”
兩人一聽這話,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這年頭,像這樣敢擔(dān)當(dāng)、不甩鍋的上司,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下官遵命!”
兩人齊聲應(yīng)道,隨即挽起袖子,斗志昂揚地?fù)湎蛄四切M是灰塵的卷宗。
趙野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也隨手抽出一卷案宗,拍了拍上面的灰。
“來吧,讓我看看,這里面到底埋了多少雷。”
他翻開卷宗,然后開始翻看起來。
“大名府……”
趙野的眼睛瞇了起來。
這案子,有點意思。
卷宗上寫著,大名府富商張順,因私鑄銅錢,被判流三千里,家產(chǎn)充公。
但案犯張順的供詞則供認(rèn)不諱,并且在當(dāng)天就在獄中畏罪自殺。
一個富商,私鑄銅錢?
哪來的膽子?
而且說完供詞才自殺?
離譜,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他趙野肯定不信。
他又看向這案件的經(jīng)辦人落款,赫然寫著當(dāng)時的河北路提點刑獄公事,如今的刑部侍郎,李巖。
李巖,可是王安石的鐵桿支持者,新黨的中堅力量。
趙野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輕輕敲擊。
復(fù)查,復(fù)查。
這第一刀,看來又要砍向新黨的人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劉述還真是送了自己一份大禮。
他拿起筆,在卷宗上重重地畫了個圈。
“孫進,錢通。”
“來,咱們先查這個。”
“大名府張順?biāo)借T案。”
孫進和錢通聞聲湊了過來。
孫進一看那卷宗,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
“趙……趙侍御,這案子……這可是李侍郎當(dāng)年親自辦的鐵案啊。”
“咱們要是翻這個,會不會……”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趙野看著他,目光堅定。
“鐵案?”
“這案件從頭到尾透著詭異,你們見過這種全是疑點的鐵案?”
“只要有冤情,就算是天王老子辦的,我也要給他翻過來。”
“怎么,你們怕了?”
孫進和錢通看著趙野那無所畏懼的眼神,心里的恐懼竟莫名消散了幾分。
有這樣的上司帶著,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
兩人異口同聲。
趙野笑了。
“好。”
“那就開工!”
班房內(nèi),灰塵飛揚。
三個品級不高、卻膽大包天的官員,開始在故紙堆里,挖掘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而一場針對趙野的陰謀,也在這漫天塵土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陰謀的走向,最終會偏離軌道,變成一場席卷整個朝堂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