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福寧殿。
趙頊手里拿著一份皇城司剛送來的密報。
他看得很快,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把人都趕走了?”
他放下密報,看向站在陰影里的皇城司勾當官。
那勾當官躬身回話。
“回官家,走了。”
“孫進和錢通出了刑部大門,就各自回了衙門。”
“對外宣稱是趙御史性情古怪,難以相處,且行事乖張,他們實在無法配合,故而請辭。”
趙頊聽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性情古怪?難以相處?”
“呵。”
他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
“這兩個人,倒是聽話。”
“趙野讓他們說什么,他們就說什么。”
勾當官低著頭,不敢接話。
趙頊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漸漸沉下來的天色。
“這哪里是難以相處。”
“這分明是不想讓他們沾上一身腥。”
“趙野這是查到了什么案件?讓他如此忌憚?”
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詳斷房那邊,還沒動靜?”
“回官家,趙御史還在里面。據探子報,他在整理那些卷宗,嘴里……嘴里還念叨著什么。”
“念叨什么?”
勾當官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稟報。
“說……‘李巖啊李巖,你這名字起得好,又臭又硬,這次看我不把你這塊石頭給砸碎了’。”
“還有……‘這幫孫子,當官當到這份上,不如回家賣紅薯’。”
“噗嗤。”
趙頊沒忍住,笑出了聲。
“賣紅薯?”
“這又是哪里來的新鮮詞兒?”
他笑著搖了搖頭。
“這小子,嘴里總能蹦出些稀奇古怪的話。”
一旁的內侍見官家心情不錯,試探著問道。
“官家,既然趙御史查出了這么多東西,要不要派人去把那些卷宗取來?也好讓官家先過過目?”
趙頊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他擺了擺手,語氣堅決。
“不。”
“朕不去拿。”
“他既然趕走了幫手,就是要一個人唱這出戲。”
“朕若是現在插手,這戲就沒法唱了。”
“他辦,朕能保他,朕辦的話,朝廷怕是得亂。”
他坐回龍椅,目光深邃。
“不管他查到了什么,不管他想干什么。”
“最后,他肯定得拿著東西,來找朕。”
“朕就在這兒等著。”
“看著他怎么把這天,給捅個窟窿。”
……
刑部,詳斷房。
趙野把最后一張表格折好,塞進那個已經鼓鼓囊囊的公文袋里。
他環顧四周。
這個待了一個多月的鬼地方,全是灰塵和霉味。
但也是在這里,他握住了一把足以讓朝廷顫抖的刀。
明天。
就是明天早朝。
他要把這把刀拔出來,狠狠地砍下去。
李巖,從三品。
這級別夠高了吧?
再加上那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官員。
這一竿子捅下去,新黨也好,舊黨也罷,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那些人不得恨死自己?
不得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趙野摸了摸下巴,感到一陣久違的興奮。
這就對了。
只要恨意足夠大,反彈就足夠強。
到時候群情激奮,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自己淹死。
官家就算再想保自己,面對這么多人的怒火,也得掂量掂量。
貶官,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不過……
趙野忽然皺了皺眉。
光是查案得罪人,還不夠保險。
萬一官家腦子一熱,覺得自己是孤膽英雄,非要力排眾議保下自己,甚至再給自己升個官,那不就完犢子了?
上次打了馮弘,不就升了兩級嗎?
這事兒有前科,不得不防。
得想個辦法。
給自己身上潑點臟水。
讓官家想保都保不了,只能順水推舟把自己踢出京城。
什么臟水最好潑呢?
貪污?不行,系統不讓,而且容易掉腦袋。
瀆職?自己這案子查得這么漂亮,說瀆職沒人信。
殺人放火?那更是找死。
趙野的手指在桌案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忽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腦子里靈光一閃。
宋律有云:官員不得狎妓。
雖然大宋風氣開放,文人墨客逛個青樓楚館是常有的事,寫詞唱曲也是雅談。
但那大多是私底下的,或者是去那種只賣藝不賣身的清吟小班。
真正明文規定的,是在職官員嚴禁宿娼。
若是被抓了現行,或者被人舉報查實,那絕對是生活作風問題。
輕則罰俸降職,重則罷官免職。
這罪名,不致死,但足夠惡心人,足夠毀名聲。
若是明天在朝堂上大殺四方,轉頭就被人爆出夜宿青樓,生活糜爛。
這種巨大的反差,絕對能讓官家對自己失望透頂。
到時候,那些被自己彈劾的官員再一擁而上,抓住這個小辮子不放。
官家為了平息眾怒,為了維護朝廷顏面,肯定得把自己貶走。
完美!
簡直是天衣無縫!
趙野一拍大腿,疼得齜牙咧嘴,心里卻樂開了花。
他抬頭看了看窗外。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正是華燈初上,銷金窟里好風光的時候。
他看了一眼時辰。
酉時三刻。
下班了。
趙野沒再猶豫,動作麻利地收拾好東西,把那個裝滿黑料的公文袋藏進柜子里,鎖好。
然后,他吹滅了蠟燭,走出了詳斷房。
出了刑部大門,他沒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街邊的成衣鋪。
花了一貫錢,買了一身看著還算體面的綢緞常服。
那是那種富家公子哥常穿的樣式,顏色鮮亮,甚至有點俗氣。
回到租住的小院,他迅速換下官袍,穿上那身新買的衣服。
對著銅鏡照了照。
鏡子里的人,雖然長得還算周正,但配上這身衣服,活脫脫一個暴發戶的模樣。
“嘖。”
趙野嫌棄地撇了撇嘴。
“為了貶官,老子也是拼了。”
他從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上次官家賞賜的那張五十貫的兌票。
這是他全部的身家了。
樊樓那種地方,那是銷金窟,沒錢連門都進不去。
五十貫,應該夠瀟灑一晚上了吧?
他把兌票往懷里一揣,手里拿了一把折扇——那是前身留下的裝逼利器。
“啪”地一聲打開折扇,搖了兩下。
雖然深秋的晚上有點冷,但為了這紈绔子弟的范兒,忍了。
趙野鎖好院門,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夜色中。
目標,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