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坐在太師椅上,手里那對核桃轉(zhuǎn)得飛快,咔咔作響。
他歪著頭,聽著外面的動靜,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睛卻在剩下的幾人身上瞄來瞄去。
目光所及之處,那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押司、文書們,一個個恨不得把頭縮進(jìn)褲襠里。
忽然,趙野的手停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個角落里。
那里縮著個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身形消瘦,眼珠子亂轉(zhuǎn),一看就是個心思活泛的主兒。
趙野抬起手,拿著核桃指了指那人。
“你。”
那八字胡渾身一僵,緩緩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侍……侍御喚卑職?”
趙野撇了撇嘴,一臉的嫌棄。
“長得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個奸詐之徒。”
他轉(zhuǎn)頭看向凌峰,擺了擺手。
“這種人,不想問了。看著就煩,直接拖出去打吧。”
想了想,他又補(bǔ)了一句。
“算了,打也費(fèi)勁,殺了吧。長得太討厭了,礙眼。”
“鏘!”
凌峰二話不說,腰間長刀瞬間出鞘半寸,寒光在昏暗的牢房里一閃而過。
那八字胡聞言,整個人都懵了。
長得丑就得死?
這是什么道理?
大宋律法里哪有這一條啊!
他看著趙野那張不耐煩的臉,又看著凌峰手里那把隨時準(zhǔn)備砍下來的刀。
他確定了。
這趙野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是個根本不講理的閻王。
求生欲瞬間沖破了恐懼。
“別!別殺我!”
那八字胡連滾帶爬地沖到牢門前,雙手死死抱住木柵欄。
“趙侍御!趙爺爺!您問!我什么都說!我什么都招!”
趙野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臉的不在意。
“可是我不想聽怎么辦?”
他吹了吹指尖。
“而且你長得那么奸詐,肯定會騙我的。”
趙野站起身,拍了拍袍角。
“殺了吧,反正還有其他人。那個胖子看著就憨厚點(diǎn),我問他去。”
那八字胡一聽這話,魂都嚇飛了。
眼淚鼻涕瞬間涌了出來,順著那兩撇胡子往下滴。
“趙侍御!趙爺爺!別殺我!”
“我知道很多!張百里干的事情我都知道!真的!”
他把臉擠在木欄桿的縫隙里,五官都變了形,哭喊著求饒。
“我求求您了!留我一命!讓我說吧!我不騙您!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騙您啊!”
趙野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凌峰,嘆了口氣。
“凌峰啊,你說這些人怎么那么慫?”
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我這次來查案,憋了一肚子的火,就想殺殺人,過過癮。”
“這要是都招了,我還真不好下手殺了。”
凌峰嘴角抽動了一下,但還是板著那張死人臉,配合著演戲。
“趙侍御,您雖有皇命特權(quán),但這畢竟是查案。”
凌峰把刀收回鞘中,發(fā)出“咔噠”一聲脆響。
“還是審一下比較好。最起碼有點(diǎn)東西交差嘛。若是都?xì)⒘耍綍r候死無對證,也是麻煩。”
“哎呀,交不交差的又無所謂。”
趙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反正官家看重我。我哪怕沒什么收獲,空著手回去,官家也不會處罰我。”
“頂多就是罰酒三杯。”
牢里的人聽得心驚肉跳。
這得是多大的圣眷,才能把殺官當(dāng)成罰酒三杯的小事?
凌峰則苦口婆心勸道。
“趙侍御,別殺了。”
“畢竟人家愿意招,那本著治病救人的心思,還是得給人家機(jī)會的。”
“您可是御史啊,是讀圣賢書的人。”
趙野皺著眉,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
過了好半晌,他才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行吧。”
“既然凌指揮使求情,那就……審一下?”
凌峰聞言,立馬轉(zhuǎn)身,瞪向牢房內(nèi)嚇得渾身發(fā)抖的幾人,厲聲喝道。
“還不謝謝趙侍御?”
幾人如蒙大赦,哪還敢遲疑。
“多謝趙侍御!多謝趙侍御不殺之恩!”
幾人連忙匍匐在地,腦門磕得砰砰響,那動靜比剛才李三求饒還要響亮。
趙野看著這一幕,心中暗笑。
看看。
這就是人性。
你要審他們,他們跟你講條件,講律法。
你要?dú)⑺麄儯麄兘^對招的比誰都快。
“行了,別磕了,再磕傻了怎么問話。”
趙野揮了揮手。
一名親從官立刻搬來一張小桌案,放在牢房門口,鋪上紙筆,研好墨。
趙野對著凌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凌峰會意,一揮手。
幾名如狼似虎的親從官沖進(jìn)牢房,把除了那個八字胡以外的人,全都拖了出來,押往別的牢房。
片刻功夫,這間牢房里就只剩下了那個八字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趙野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核桃,輕輕敲擊著扶手。
“你先說。”
“姓名,籍貫,身份。”
那八字胡身子還在抖,聽到問話,趕緊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
“回……回趙侍御。”
“卑職是魏縣文書,姓陳,名德昌。魏縣人士。”
“陳德昌?”
趙野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德昌?以德昌盛?”
“你配這個名字嗎?”
陳德昌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完全不敢接話。
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惹惱了這個瘋子,直接給他砍了。
趙野也懶得糾纏名字的事。
“說說吧。”
趙野身子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盯著陳德昌。
“你家縣尊,那個張百里,都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
還沒等陳德昌開口,趙野又補(bǔ)了一句。
“對了,提醒你一下。”
“剛才拖出去那個李三,還有等會要審的其他人。”
“如果他們的口供跟你不一樣,或者是你少說了些什么……”
趙野嘿嘿一笑,那笑聲在陰冷的牢房里回蕩。
“我這人最恨別人騙我。”
“到時候,我做人可是有一套哦,是字面意義上的做人哦。”
陳德昌聞言,身子猛地一顫。
他知道,這是最后的機(jī)會。
“我說!我說!”
陳德昌趕忙開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肚子里那點(diǎn)貨全都倒了出來。
“回侍御,張百里……不,張百里那個狗官!”
“他跟魏縣本地的士紳,還有大名府的幾個豪商勾結(jié)。”
“去年旱情剛起的時候,他就派人把朝廷派下來的糧食全給占了,對外就說汴京也遭了災(zāi),沒糧食拿來河北賑。”
“然后……然后他讓那些豪商高價賣糧,一斗米漲到了八百文!”
“百姓買不起,只能賣地。”
“他就讓那些士紳趁機(jī)壓價,一畝良田,兩貫錢就收了!”
旁邊的親從官手中的筆飛快地記錄著,眉頭越皺越緊。
陳德昌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
“還有……還有借官家的身份收取苛捐雜稅。”
“那是六月的事兒,他說官家要修萬歲山,每戶要交‘修園錢’。”
“實(shí)際上……實(shí)際上那是大名府知府張文傳下來的話,說是要給上面送禮,這錢最后都進(jìn)了他們自己的腰包!”
趙野聽著,心中了然。
呵。
果然是巨貪。
這套路,跟那李秦氏說的一模一樣,甚至還要詳細(xì)。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突然變了。
變得陰冷無比。
“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