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的聲音在回蕩。
下面那幾十名官員,瞬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所有的罵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趙野手中那把劍。
趙野站在車頂,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官員。
“爾等是要造反么?”
造反?
這頂帽子扣下來,誰接得住?誰敢接?
“鏘!”
一聲清越的刀鳴聲響起。
凌峰站在馬車旁,看到天子劍的那一刻,沒有任何猶豫,腰間長刀瞬間出鞘。
刀鋒森寒,直指面前的官員。
“皇城司聽令!”
凌峰大吼。
“在!”
數十名親從官齊聲暴喝,同時拔刀。
“嘩啦——”
一片刀光閃過。
親從官們迅速變陣,將馬車護在中間,刀尖對外,殺氣騰騰。
趙野請出了天子劍。
那就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人辱罵的御史,而是代表著皇帝本人。
沖擊御駕,那是誅族的死罪。
作為皇帝親軍,皇城司必須要有態度。
剛才還氣勢洶洶、指著趙野鼻子罵的官員們,此刻一個個臉色巨變。
那個叫周正的御史,嘴唇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利索。
“天……天子劍……”
“他……他怎么會有天子劍……”
他們根本沒收到消息。
若是知道趙野手里有這玩意兒,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來堵門啊。
這哪里是堵趙野?
這分明是堵皇帝!
趙野站在高處,看著下面這群剛才還不可一世,現在卻如喪考妣的官員。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見天子劍如天子親臨!”
趙野再次大喝。
“還不行禮?”
行禮?
給趙野行禮?
他們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一千個不服氣。
趙野算個什么東西?一個靠著幸進、手段殘忍的酷吏,憑什么受他們的大禮?
可那把劍就在那懸著。
那把劍代表的是趙頊,是當今官家。
不行禮,就是大不敬。
大不敬,是要掉腦袋的。
這幫人平日里把忠君愛國掛在嘴邊,把君臣父子喊得震天響。
如今君就在面前,他們敢不拜?
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那是把把柄往趙野手里送。
周正臉色漲成了豬肝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看著那把劍,又看了看趙野那張冷漠的臉。
堅挺的腰椎最終還是彎了下去。
“臣……”
周正從牙縫里擠出那個字。
“參見官家!”
他雙手抱拳,長揖及地,腰彎成了九十度,頭幾乎要碰到地面。
有了帶頭的,剩下的人哪怕心里再憋屈,再不甘,也只能照做。
“臣等……參見官家!”
幾十名官員,稀里嘩啦地彎下了腰。
原本挺得筆直的脊梁,此刻在皇權面前,不得不彎了下去。
“官家圣躬安!”
聲音參差不齊,透著股子不情愿,但終究是喊出來了。
圍觀的百姓們,原本還在看熱鬧,還在被官員們的言語所左右,覺得趙野是個壞人。
可此刻,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對著趙野……不,對著趙野手里的劍行此大禮。
他們哪里還敢站著?
“噗通!”
不知是誰先跪下的。
緊接著,像是割麥子一樣,成片成片的百姓跪倒在地。
黑壓壓的一片,一直延伸到街道的盡頭。
“民叩見官家!”
“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在東華門外炸響。
聲浪滾滾,直沖云霄。
趙野站在馬車頂上,聽著這震耳欲聾的呼喊聲,看著下面跪伏在地的幾千人。
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卻吹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這就是權力。
這就是皇權。
一把劍,就能讓這些自詡清流的官員低頭,就能讓萬千百姓跪拜。
趙野目光掃過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
“百姓可免禮。”
趙野開口,透著股子溫和。
“起身。”
百姓們聞言,紛紛磕頭謝恩,然后才敢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他們看著車頂上的趙野,眼神里多了幾分敬畏,也多了幾分好奇。
趙野沒有讓官員們起身。
他就那么站著,冷冷地看著那些還保持著長揖姿勢的官員。
周正等人的腰都快斷了,汗水順著額頭滴在地上,洇出一小塊深色。
他們不敢動。
沒有“平身”的旨意,誰敢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
每一息,對于這些官員來說,都是煎熬,都是羞辱。
趙野看著他們那副撅著屁股、狼狽不堪的模樣。
冷笑一聲。
“你們問官家安否?呵。”
趙野手指眾人。
聲音瞬間變得冰冷刺骨。
“朕不安。”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比剛才那聲“天子劍在此”還要沉重,還要震耳欲聾。
周正彎著腰,雙手抱拳過頭頂,臉面幾乎貼到了沾滿塵土的青磚上。
他身上的官袍此刻有些凌亂,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濕噠噠地貼在脊梁骨上,風一吹,涼意鉆心。
僭越!
這是**裸的僭越!
自大宋立國以來,除了坐在垂拱殿龍椅上的那位,誰敢自稱“朕”?
趙野這是瘋了?
周正很想抬頭,想指著趙野的鼻子大罵他大逆不道,想喊來禁軍把這個狂悖之徒拿下。
但他不敢。
不僅是他。
他身后那幾十名官員,也不敢。
沒人敢去賭。
畢竟趙野違不違禮制,最終解釋權在皇帝身上。
若是官家事后承認了這句話,說那就是他的意思,那跳出來的人就是抗旨,就是欺君。
大宋不殺士大夫,那是祖宗家法。
但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誰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東華門外,幾十名滿口仁義道德的朝廷大員,對著一個站在車頂上的年輕御史,彎腰行禮,大氣都不敢出。
而那年輕御史,也不叫起,就那么冷冷地看著。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
日頭偏西,陽光變得有些刺眼。
周正的雙腿開始打顫。
這種長揖的大禮,最是費力。
腰要彎下去,手要舉過頭頂,膝蓋還得繃直了。
平日里行禮,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可現在,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
那酸麻的感覺從腰處蔓延開來,順著脊椎往上爬,兩條腿像是被無數只螞蟻在啃噬。
汗水順著周正的額頭流下來,流進眼睛里,澀得生疼。
但他不敢擦。
他只能死死咬著牙,腮幫子鼓起一塊硬肉,拼命維持著身形的穩定。
不能倒。
倒了就是御前失儀。
趙野站在車頂,手里提著那把天子劍。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面這群人。
趙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卻沒有笑意。
痛快嗎?
痛快。
看著這幫平日里只知道在那之乎者也、正事不干一點、整天想著怎么勾心斗角的官僚吃癟,確實是一件讓人身心愉悅的事情。
但他心里卻又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奈。
他嘆了口氣。
這也就是在宋朝。
這要是在明清。
就憑這幫人剛才敢堵門罵街,敢沖擊御駕。
他趙野根本不需要這么多廢話。
直接一聲令下,讓錦衣衛把褲子扒了,摁在地上就是一頓廷杖。
打得他們皮開肉綻,打得他們鬼哭狼嚎。
可惜。
這里是大宋。
趙野的目光再次落在周正身上。
那小子身子抖得最厲害,估計快撐不住了。
“行了。”
趙野心里盤算著火候。
若是真讓人暈在這兒,也不好收場。
他把劍往懷里一抱,身形一晃,從馬車頂上跳了下來。
“砰。”
官靴落地,激起一片塵土。
趙野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那群官員面前,聲音平淡。
“都起來吧。”
“官家若是知道你們這么懂禮數,想必也會欣慰的。”
聽到可以起身了,周正等人如蒙大赦。
“謝……謝官家。”
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透著股子有氣無力。
眾人試著直起腰。
“咔吧。”
不知是誰的腰椎發出了一聲脆響。
“哎喲……”
幾聲痛苦的呻吟從喉嚨里溢出來。
眾官員看著趙野,眼里滿是怨毒。
今日之辱,刻骨銘心。
趙野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
然后,咧嘴一笑。
“看什么看?”
“沒拜夠?”
“要不再來一炷香的?”
眾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趙野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
“我什么我?”
趙野把臉一板。
“本官手里拿的是天子劍,你指著本官,就是指著官家。”
“你想造反?”
眾官員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去,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背過氣去。
無賴!
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
...
“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宮門內傳來。
眾人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只見東華門那朱紅的大門內,一道灰色的身影正飛奔而出。
是張茂則。
他一路小跑,穿過禁軍的守衛,直接沖進了人群。
看到趙野和那群官員還在那對峙,張茂則腳下一頓,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
沒打起來。
張茂則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
快步走到人群中央。
“有旨意!”
這三個字一出,在場的所有人,不管是趙野,還是那些剛剛直起腰的官員,全都神色一肅。
官員們雖然恨趙野,但對皇權,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眾人再次彎腰拱手,只是這次,動作比剛才要利索得多。
“臣等接旨!”
張茂則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趙野身上。
“官家口諭。”
“宣殿中侍御史趙野,即刻入宮覲見!”
說到這,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周正那一幫人。
“另。”
“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員,一并入宮覲見!”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官員們面面相覷,臉上滿是錯愕。
入宮?
現在?
這都什么時辰了?
這太陽都要落山了。
按大宋的規矩,除非是發生邊關急報或者是天大的變故,否則絕不會在這個時辰召見群臣。
難道是因為堵門的事?
官家要問罪?
還是說……
趙野也有些意外。
他挑了挑眉,看著張茂則。
心中也有些好奇。
張茂則傳完口諭,并沒有立刻轉身回宮。
他邁著碎步,來到趙野身旁。
在兩人身形交錯的一瞬間。
張茂則壓著嗓子開口,低得只有趙野一個人能聽見。
“趙侍御。”
“政事堂的幾位相公……”
“剛才聯袂入了福寧殿,找官家說話去了。”
“官家讓你準備好。”
趙野聞言,眼神微微一凝。
隨即,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
原來是那幫大佬坐不住了。
他不由得有些嘆氣。
自己好像離自己的目標越走越遠了。
不過他也沒太過多后悔,他的性格就這樣,改不了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
轉身對凌峰耳語一番。
隨后看向皇宮。
“呵,無非就是道德綁架罷了,我讓你們看看什么才道德綁架,什么才叫政治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