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李賢宇正在出版社與金成浩討論新書的宣傳策略,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點開,是雪莉發來的信息。
“作家先生,來這里吧。”后面附上了一個定位地址。
李賢宇嘴角微微揚起,對金成浩說:“成浩哥,今天就到這里吧,等會兒我有點事。”
金成浩看到李賢宇剛剛收到信息時嘴角揚起的微笑,八卦之心頓起。
“哦?是約會嗎?難得啊!以前你除了憋在家里寫稿,就沒見你有什么社交活動。”
“成浩哥,我也28歲了,很正常吧?”李賢宇無奈道。
“嗯,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哥我都已經結婚了!我告訴你啊,追女孩子要……”
金成浩立刻擺出過來人的架勢,準備傾囊相授。
李賢宇趕緊伸手攔住他滔滔不絕的話頭。
“哥,你的經驗之談下次再聽,我真的得走了。”說完,便朝門外走去。
“呀!臭小子!哥的話還沒說完呢!”金成浩的喊聲被關上的門隔絕。
李賢宇離開出版社,并未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繞道去了一家花店。
憑借上一次循環的記憶,他挑選了一束雪莉最喜歡的花卉組合,這才重新導航,駛向她發來的位置。
車子最終停在一棟僻靜的老舊二層小樓前。
李賢宇打量著這處他也未曾知曉的空間,心中泛起好奇。
他手捧花束下車,走到門口,按響了門鈴。
“作家先生?推門進來就好。”
門口的對講器里傳來雪莉清亮的聲音。
李賢宇依言推開略顯斑駁的鐵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小小的前庭,里面錯落有致地種滿了各色花卉,在夕陽下生機勃勃。
他穿過庭院,走進屋內。
客廳寬敞通透,風格極簡,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然而,四面的墻壁卻成了最豐富的畫布,掛滿了大小不一、風格各異的畫作。
有些是完成品,色彩大膽奔放;有些則像是隨性的練習稿,線條流暢不羈。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松節油和顏料的氣味,這里儼然是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私人畫室。
雪莉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幅幾乎完成的大型畫作前。
她身上套著一件沾滿了各色水彩痕跡的舊罩衫,長發被隨意地挽成一個松松的發髻,幾縷發絲垂落在頸邊。
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恰好籠罩住她的半邊身子,為她鍍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暈,連那些顏料斑點都仿佛成了獨特的裝飾。
李賢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兩拍,屏息站在原地,不忍打破這美好的一幕。
雪莉似乎聽到了動靜,轉過身來,看到是他,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作家先生,沒想到你來得這么快。”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花束上,笑意更深,“是給我的嗎?”
“嗯,希望你喜歡。”李賢宇將花遞過去。
雪莉接過,低頭深深嗅了一下,眼睛彎成了月牙。
“嗯,還是我最喜歡的搭配。作家先生,很會嘛~給你加一分哦~”
“你喜歡就好。”李賢宇環顧四周,“這里……是?”
雪莉將花束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矮柜上,解釋道:
“這里啊~是我平時用來畫畫的地方。作家先生既然是我的粉絲,應該也看過我在SNS上發的畫吧?”
“當然看過,”李賢宇點頭,“只是沒想到,琉璃小姐會找到這么個地方專門用來創作。”
“這里很安靜,不容易被打擾,買下來的價格也還好。”
雪莉輕描淡寫地說,走到小廚房倒了兩杯水過來,遞給他一杯。
“所以,作家先生覺得我今天叫你來是為了什么?單純參觀畫室?”
李賢宇接過水杯:“我想,不只是參觀那么簡單。”
“聰明~”
雪莉靠在畫架旁的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帶你來認識我的又一個‘秘密基地’是其一。其二嘛……”
她指了指滿墻的畫作,“我也想聽聽,作家先生是怎么看待我這些畫的。
是和網上那些評論一樣呢,還是……為了討好我,會說一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話?”
她的目光帶著狡黠和探究,仿佛一個等待學生答題的考官。
李賢宇迎著她的目光,知道這不僅僅是對他藝術鑒賞力的考驗,更是對他真誠度的試探。
他深吸一口氣,端著水杯,緩步走向墻邊,開始認真地看那些畫作。
他先在一幅色彩明快、以亮黃色和粉色為主調的抽象畫前停下,畫面上是扭曲但充滿動感的線條。
“這幅……”他開口。
“像是在描繪一種短暫的要溢出來的快樂。但用的顏料很厚,筆觸有些急躁,仿佛……畫的人想拼命抓住這種轉瞬即逝的感覺,怕它下一秒就消失。”
雪莉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眼神卻微微一動。
接著,他走到另一幅色調偏暗藍、畫著一個模糊人像的作品前。
“這一幅,”他頓了頓,“孤獨感很重。這個人像沒有清晰的五官,像是融在背景里,或者說,被背景吞噬。
但你看這里,”他指了指畫布一角一小片意外的暖橙色,“又藏著一絲不甘心,一點想要被看見的渴望。”
雪莉端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李賢宇繼續移動,對幾幅尺寸較小的習作也給出了簡短卻精準的點評,有的關乎構圖里隱藏的不安,有的關乎色彩沖突下壓抑的躁動。
他的評論沒有套用任何藝術理論術語,更像是在直接解讀作畫者下筆時那一刻的情緒。
雪莉從最初的漫不經心,漸漸變得專注起來,因為李賢宇說的,幾乎都說中了她創作時那些細微的,甚至連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識到的情緒。
最后,他停在了雪莉剛剛正在創作的那幅大型畫作前。
這幅畫的主色調是濃稠的深紅與沉郁的靛藍,交織纏繞,形成一種近乎暴烈的沖突。
畫面中央,似乎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想要掙脫出來,但卻被無數扭曲的如同荊棘或鎖鏈般的黑色線條緊緊束縛。
李賢宇沉默地看了很久,久到雪莉都忍不住開口:
“這幅呢?作家先生有什么高見?”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畫布,聲音低沉而清晰:“這幅畫……很痛苦。”
雪莉的心猛地一跳。
“顏色在用盡全力地尖叫。”他繼續說,平靜卻帶著穿透力。
“筆觸混亂又掙扎,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搏斗。這個想沖出來的形狀,是你自己嗎,琉璃小姐?
但這些黑色的東西……它們不是來自外面,對嗎?
它們是從里面長出來的。
是你對自己的懷疑,對世界的恐懼,是那種……即使身處人群也無法擺脫,根植于骨髓的孤獨。”
“夠了!”
雪莉突然出聲打斷,胸口微微起伏。
她握著水杯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強忍著把杯中水潑到這個男人臉上的沖動。
他憑什么這樣**地解剖她的內心!
他那本小說也一樣!
李賢宇終于轉過身,看向她,目光里沒有評判,沒有憐憫,只有深切的懂得。
他沒有因為她的呵斥而退縮,反而向前一步,輕聲問出了那個最終擊潰她心防的問題。
“所以,琉璃小姐,你畫畫……不是為了被世界理解,而是在試圖說服自己,你還活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