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白需要控制,才能繼續微笑。
嚴君林的確是貝麗的表哥。
他也的確沒把貝麗當表妹。
他確認了。
但貝麗呢?
在看到那道傷口之前,李良白篤定貝麗沒有二心。
她具備著所有大學生特有的那種單純,毫無原因的信任;她對李良白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也對他展露著不加掩飾的喜歡。
她的聰明從不用在欺騙上,像一杯透明的水。
但,自從嚴君林出現后,她開始說謊了。
這是個不好的征兆,李良白并不喜歡。
手機在震動,是去調查“陸嶼”的人,這個名字不少見,近十年內,S大有十幾個同名學生。
李良白溫柔地攬住貝麗,安撫他不安的小女友。
“沒關系,家人更重要,”李良白說,“跟表哥回去吧,還有,別忘了這個?!?/p>
他遞過紙袋。
公共場合,李良白絕不會讓貝麗感到為難。
貝麗低頭:“這是什么?”
“玫瑰云腿餅,”李良白眨眨眼,“不是說想吃嗎?”
強烈的愧疚再度浸透貝麗的心。
“去吧,”李良白和顏悅色,“等畢業后,再向你父母介紹我也不遲?!?/p>
站在旁邊的嚴君林,一言不發,轉身走。
貝麗同李良白告別,拎著紙袋,快走幾步,勉強跟上。
“謝謝你,”她說,“謝謝你保密,但下次,可不可以不和他說話?”
“可以,”嚴君林說,“只要你別讓他出現在我眼前?!?/p>
貝麗說:“我在努力了,今天也沒有讓他上樓?!?/p>
“是嗎?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剛才是二表哥在下面等你,會發生什么?”
“……”
“既然他那么見不得光,就藏好。”
“……”
貝麗停下:“如果你這么討厭我,我明天就可以搬走。”
嚴君林不走了,轉身。
兩人已經快到住處,嚴君林站在露臺上,身后整齊擺著五六個紅陶花盆,澄粉色三角梅,鵝黃色月季,凈藍色的藍雪花,淡綠色芙蓉菊,綠絨絨的狐尾天門冬。
貝麗被這些茂盛植物分走注意力。
“前幾天不是還在說,你不想搬走么?”嚴君林問,“這么快就又變了主意?”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貝麗說,“每次你倆一見面,我都感到害怕,緊張。”
嚴君林沒說話。
“站在你們角度上,我知道,誰都沒錯,”貝麗說,“可能錯的人是我,我不該撒謊,不該隱瞞他,才會讓事情變得這么尷尬?!?/p>
她在懺悔中感到委屈:“我想過了,只要我搬走,就能解決問題?!?/p>
嚴君林慢慢走下樓梯:“你站過我的角度考慮?”
貝麗發現他已經走到她的上一階樓梯。
她一抬頭,額頭蹭過他冰涼的襯衣,心一慌,貝麗忘記這是樓梯上,下意識后退,一腳踏空,被嚴君林冷臉抓住胳膊:“小心。”
她開始發抖,已經站穩,嚴君林的手仍死死握住她**的胳膊,一只手攥緊她大臂,體溫燙到她想要尖叫。
鏡片上是冷冷的光,遮擋住眼睛,看不清,他緊繃著臉,額頭青筋畢現。
“你如果曾站在我的角度考慮,就應該知道,現在你——”
“咦?”
樓梯旁的窗簾被突然拉開,明亮的光灑落兩人一身。
光打在嚴君林側面,落在貝麗驚恐的臉上,他抿一抿唇,終于松開手。
窗內,二表哥張宇開心揮手:“你倆咋在外面杵著呢?聊啥呢?進來唄,和我一塊聊啊!把我當外人了不是?”
貝麗驚魂未定。
她想,再這樣住下去,除了氧氣瓶,她可能還需要定期檢查心臟。
嚴君林打開密碼鎖,沉重的一個呼吸。
開門時,他說:“你安心住這里,以后我不會再和他起沖突?!?/p>
“可是——”
“沒有可是,我就當你男朋友已經死了?!?/p>
好!可!怕!
門打開,張宇過來迎接,嚴君林笑著與他寒暄。
貝麗在玄關處彎腰換鞋,感到手機震了一下。
她取出。
Darling:「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們去巴黎玩?」
Darling:「順便看看,你想去哪所高商讀研」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貝麗一直想讀研,可李良白不希望她去太遠,現在他突然轉了念頭,貝麗也沒心情去慶祝;
她發現客廳的玻璃花瓶不知怎么碎了,枯萎的百合花也躺在垃圾桶里。
明天會好起來的。
貝麗自我安慰。
這些天也不是毫無收獲。
至少,她努力寫出了一份滿意的單品營銷方案,不是嗎?
這種滿意持續到次日早晨例會。
煒姐在例會上對Coco大夸特夸。
“Coco提出的idea很棒,”煒姐說,“她不僅去深入了解行業趨勢,還分析了競爭對手的優劣勢,根據我們的消費者畫像,制定出這個營銷策略,將我們的單品和接下來的二次元漫展相結合……”
貝麗越聽越不對勁。
這和她未提交的方案簡直一模一樣。
例會剛結束,她就去找了煒姐。
辦公室內,煒姐剛和Coco談完,笑著拍拍她的肩。
Coco也對貝麗笑了一下,腳步輕快地離開。
貝麗笑不出來。
她將打印好的策劃案交給煒姐。
煒姐看第一頁時就開始皺眉,看到第二頁,她抬起頭,合上,將另一份幾乎一模一樣的策劃案甩在桌上。
“怎么回事?”煒姐問,“為什么你的方案,和Coco的一模一樣?”
貝麗吸了口氣:“這就是我來找您的原因,我懷疑我的方案提前泄露了。”
煒姐看她。
貝麗解釋,她的這版方案,直到昨天晚上才寫出來,期間,沒有和公司任何人交流。近兩年,二次元文化興起,商場里到處都在開谷子店,品牌也在不停聯名,這個漫展的主辦方很出名,撞idea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策劃方案一模一樣,甚至連字都沒有更改——
煒姐關上門。
“說重點,”她坐回位置,抬頭看貝麗,“你想讓我做什么?你希望我能做什么?”
貝麗張嘴:“……我不清楚。”
“我需要證據,”煒姐很直接,“你如何證明,是你寫了這份方案?你有沒有能證明日期的備份?”
貝麗沒有。
她在一個文檔上修正、完成,沒有保留任何副本,也沒留下歷史版本。
“工作上,無論做什么事,一定要留痕,”煒姐難得沒有罵她,問,“其他呢?收集的資料也算?!?/p>
貝麗努力想:“我昨天下午和漫展負責人聊過,聊天記錄算不算證明?”
她將手機遞給煒姐。
同時默默感激嚴君林。
——幸好有他的提醒,也幸好她聽勸了,沒有擺爛,而是認真去調查、詢問漫展負責人——對了,漫展負責人——
貝麗記起一件事:“初版方案中,我有個詞語用錯了。在提到二次元周邊文化時,我把‘吧唧’誤寫成了‘唧吧’,今天早晨,我才發現這個錯誤,修訂……”
煒姐放下貝麗的手機,翻開Coco的策劃案。
「……唧吧是動漫愛好者收藏的熱門對象……」
煒姐抬頭。
貝麗問:“這點可以證明嗎?”
煒姐看完聊天記錄,確認時間,半晌,揉揉太陽穴。
“昨天Coco請假了,一整天都不在公司,”她說,“我現在不能給她定論?!?/p>
“一模一樣的策劃案和筆誤也不能證明嗎?”貝麗急切,“不算嗎?”
“這只能證明,你的這份策劃案,的確是你寫的,”煒姐說,“你可以出去了?!?/p>
貝麗不平:“既然您知道是我的策劃案,那您的夸獎應該也是我的……”
越說越委屈,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天啊,她簡直像一個幼兒園學生,在向老師討要應該得到的糖。
她不想這樣。
“你做的很好,”煒姐說,“這份策劃寫的很好。”
她發現這個女孩看起來快要哭了。
這就是新人的壞處了,熱情,勤奮,但情緒化嚴重,不夠理智,還保留著學生思維,認為一定要分是非曲直,一定要黑白分明。
“出去吧,”煒姐說,“我會調公司的監控,檢查是誰動過你的電腦——還有,工作不是學校。成熟點,處理問題時要剝離情緒,哭沒有用?!?/p>
貝麗倔強:“我沒有哭?!?/p>
煒姐沒有任何安慰,毫無溫度地關上門。
接下來一整天,貝麗都沒見到Coco。
下午四點鐘,她猶豫很久,給嚴君林發了消息,感謝他昨天的提醒,才讓她保留了證據——
只有感謝似乎不夠誠懇,貝麗想了想,發出邀請吃晚飯的信息。
嚴君林拒絕了。
「晚上加班,沒時間」
緊跟其后,又一條。
「是你自己做出正確選擇,不必謝我」
下班時間,貝麗側身看,煒姐辦公室依舊關著燈。
她說要處理這件事,但現在還沒給出方法,也沒找她。
貝麗的背抵著椅子,怔怔想了很久,給關陽陽發消息,問,課堂測驗的事情解決了嗎?
“還沒,但快了,”關陽陽壓低聲音,“楊老師拒絕了我,說要給我零分,我現在正跟蹤他?!?/p>
貝麗不可思議:“你想暗殺他嗎?”
“……一哭二鬧三上吊,”關陽陽說,“你放心,我能說服他。”
關陽陽這種行為,貝麗完全不能放心。
她總對這件事懷有抱歉,懊惱當時沒有打探清楚情況,懊惱怎么就坐在楊錦鈞旁邊。
作為好朋友,貝麗不能坐視不管;思考后,她問清楚關陽陽地理位置,打車沖過去。
楊錦鈞正在一個私房菜館談事情。
下年五月,他將返回巴黎,在國內的每一分都很珍貴,一下課,他就趕到這里。
聊到一半,楊錦鈞去洗手間。
剛出包廂,他就感覺有人在注視他。
楊錦鈞停步,環顧四周,什么都沒有。
從衛生間離開后,被注視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突然轉身,那女孩躲閃不及,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黑色長發,青藍色無袖棉上衣,粉色半身裙,皮膚很白,櫻桃紅的唇。
“貝麗,”楊錦鈞皺眉,“你跟著我做什么?”
貝麗匆匆忙忙看一眼藏起來的關陽陽——后者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拇指姑娘,現在瑟瑟發抖,不敢出面。
再回頭,黑襯衫黑褲子的楊錦鈞,面若寒霜,簡直像個惡魔。
沒關系,貝麗自我安慰。
不要害怕,你可是經過煒姐鍛煉的女人!
“老師,”貝麗靠近他,“我想為上次隨堂測驗的事情道歉,爭取一次重新測試的機會——”
“重新測試是為請假的同學準備,”楊錦鈞不耐煩,轉身就走,“你也請了假?”
說到這里,他突兀一笑,冷哼:“現在代課的售后服務這么好?”
貝麗解釋:“對不起,老師,因為上次——”
“不用講原因,”楊錦鈞不悅,“別叫我老師,我不是你的老師?!?/p>
眼看他越走越遠,貝麗快步追上,擔心他真走掉,急了:“姐夫——唔——”
楊錦鈞猛地捂住她的嘴,太陽穴突突跳:“閉嘴!”
想也沒想,背抵開旁邊空包廂門,楊錦鈞拖著貝麗,不顧她掙扎,直接將人拖進去。
嘭——
他重重地關上門。
門外,關陽陽震驚地張大嘴。
“我cao。”